丁蕴洁问：“你最近和老周碰过面吗？”
“嗯，他经常来这里吃饭，也带客人来。”许佩珊说着，看她一眼，“是不是没想到他还能有机会翻牌？”
丁蕴洁笑笑，并未流露出愤愠之色，淡然道：“一直知道他有手腕，这次是我高估了投资方，居然还能被他说动。”
“互相利用而已。”佩珊摇头，“其实何必呢，他够有钱了，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干也能过得很好，该知足了。”
丁蕴洁说：“人哪有知足的时候，尤其老周这样的，宏图大愿还没展开，怎么甘心解甲归田？不过替他想想，现在整车的日子也艰难，销量拉不上去，投资方照样可以和他翻脸。”
许佩珊表示认同，“我也觉得，没那么容易就扳回局面，前面虽然靠闻总的营销在市场上领先了一大步，但实话实说，和老牌车企比，顺时在造车方面没什么优势。现在被舆论一打压，销量哗啦啦掉下去，而那些大公司也都没闲着，电动汽车项目前赴后继地上马，三两下数据就能赶上来，顺时再想回天，太难了。”
丁蕴洁撇了下嘴，“也许老周有秘密法宝呢？不然他哪来的信心，敢在这么微妙的形势下接手整车？”
许佩珊笑起来，“什么都让你猜到了。对，他赋闲在家的时候没少钻营，谈了很多合作方。”
“我说什么来着！”
佩珊叹气，“可惜，酒肉朋友居多！看他下来了兴致还这么高，不好意思掉头就走，哄着他玩而已，他呢，全都当了真。现在去领兑现，那些人嘴上说没问题，其实一部车都没要……前两天还在我那里发牢骚，说打听过了，都被竞争对手做了工作。”
丁蕴洁听得诧异，“他现在这么好骗吗？”
“人急了，脑子会乱。再加上他以前过得太平顺，只需对付一个姚奕，现在姚奕是解决了，可其他问题四面开花呀……其实姚奕本可以玩得更阴，我想她也不愿意做绝吧？她和老周毕竟不是一类人。”
甜点上来了，是三盏口味各异的冰激凌球，两人用小勺挖着吃。
许佩珊垂眸，慢条斯理舀着冰激凌，又说：“他来告诉我，我就听着，有时候觉得好笑，有时候又有点可怜他，当局者迷，他算是陷在里面了，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她的语气令丁蕴洁想起从前和周应凯促膝畅谈的那些时刻，虽然两人在价值观上终难达成一致，可他那时对她的提携确实是真诚的，内心不免恻然。
“你劝过他吗？”她问佩珊。
佩珊嘴角轻轻一挑，“以前说过，没用，我就不多嘴了。”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品味冰激凌。
丁蕴洁把手机点开来看时间，九点了。
“邵先生为什么想见我们？”她换个话题问。
佩珊舒展眉头，笑了笑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对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丁蕴洁就把在旋转电梯上丢东西的事讲给她听。
许佩珊笑，“难怪，听上去是很老套的邂逅桥段呢！其实闻总用不着紧张，我们老板那是装出来的，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丁蕴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GAY？”
“听人这么传，具体不详，毕竟他在这儿的时间很短——你怎么不吃了，冰激凌要化了。”
丁蕴洁迅速眨巴了几下眼睛，“那，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担心了？”
邵良俊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和酒店套房没两样，外面是客厅，卧室在左手，门关着。
组合沙发旁的茶几上摆了一套茶具，邵良俊泡了乌龙茶，倒在一只矮墩墩的茶盅里，递给闻杰。
闻杰说声“谢谢”，接过茶盅，只觉得沉甸甸的颇有质感，不觉举在眼前细看，“这茶盅挺特别，是陶器吗？”
“对，叫建盏。是用南平建阳的一种含铁量很高的陶土烧制而成的。”
邵良俊走近来给他指点，“看见面壁上这些斑纹了吗？烧制这种陶器的最高温度会达到1300多度，釉水会随着窑内温度的变化生成这些自然奇特的花纹，很漂亮吧？”
闻杰流露出兴趣，“这算是一项传统工艺吧？”
“对，北宋时期就有，也分好多品种，我这款叫油滴盏，烧制条件相当苛刻。”
“是古董吗？”
邵良俊笑道：“不是。建盏的古董很罕见，仅有的几件如今都在日本。这项工艺失传很久了，近年才慢慢恢复。我前年在南京待过一阵，闲逛时发现了一家专卖店，买了几件自己把玩——哦，最近在新吴也见到有卖了，品相也不错的。”
闻杰笑道：“听邵先生的介绍，真长见识！”
“客气了，我也就懂点皮毛。”
闻杰品着茶，打量室内，倒也朴素干净。回眸时，发现邵良俊正目不错珠望着自己，笑容和煦。
两人视线一接触，邵良俊便说：“我很早就认识闻先生了。可惜闻先生不认识我，哈哈！”
闻杰不明所以跟着笑，“是吗？”
邵良俊点头说：“我看过你和麦克连恩的合作视频，对你印象深刻。我很佩服闻先生，你在推广产品方面很有见地，又能抓准机会。自那以后，我就一直关注顺时汽车的情况。刚才在电梯上，我也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丁蕴洁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我要不要闯进去？他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了，邵先生是绅士。”见她这样，许佩珊都有些后悔给她抖落邵良俊的秘密了。
“那谁知道？道貌岸然的绅士多了去了。”
“你对绅士误会很深啊！”
“哼哼！”
许佩珊笑道：“你还是先坐下吧，你走来走去的，晃得我头都晕了——刚才跟你开玩笑呢！”
丁蕴洁朝她一摆手，“少来！我知道你从不开这种玩笑，他可是你老板！”
佩珊干脆说：“行！那我陪你一起去敲门，大不了我丢了这个饭碗。”
丁蕴洁一下又含糊了，“不太好吧？算了算了，看他精瘦精瘦，弱不禁风的样子，应该也不是闻杰的对手。”
她坐回去，心不在焉吃着化开的冰激凌，吃了会儿，忽然问佩珊，“我是不是有点神经？”
许佩珊叹气说：“相当神经！要不怎么说，女人一谈恋爱就会变傻，特别好骗呢！”
乌龙茶喝过三巡，闻杰和邵良俊谈兴仍然相当高，主要是闻杰在讲，邵良俊则饶有兴致听着。
“大批量生产的一个最大问题是，供应商对客户需求的了解滞后，市场可能已经不需要这款产品，却还在被大量制造出来，造成人工、原材料的巨大浪费。所以，我一直认为，未来的市场将会越来越细分化、个性化，大型制造集团还会存在，但主要集中在基础行业，与国计民生相关的产业，因为这些是刚性需求。其他消费品领域的企业，规模不会变大，而是会收缩。相比大公司，小公司更方便管理，上下反馈也更快速灵活，这种优势能让它们随时根据市场变化调整策略，甚至在变化开始前就做好应对。”
邵良俊替他总结：“也就是说，企业要生存，一方面得控制规模，另一方面要随时把握市场变化，能够不断推出独具特色的产品。”
闻杰朗声道：“一点没错！消费者对工业流水线上下来的东西，兴趣会逐渐减淡，转而钟情于有特色有情怀的产品。”
邵良俊点头，“很有意思的观点，也很符合现实。比如我吧，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对那里久负盛名的东西没多少兴趣，但会挑一些手工制品买回来送人，不算很贵，却是独一无二的——那么汽车业呢？闻先生有什么看法？”
十点了，丁蕴洁和许佩珊结完账走出房间。
“真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你回去吧。”丁蕴洁说，“还是得为你的饭碗考虑。”
许佩珊开玩笑说：“你别嘴脸太凶恶啊，会吓着邵先生。”
丁蕴洁也笑，“那可由不得我，得看他表现。”
两人在房间门口道别，许佩珊下楼，丁蕴洁则由服务生领着去邵良俊的办公室。她都用不着亲自敲门，只需离服务生三步远，抱起膀子等着。
门开了，一阵笑声传出来，邵良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服务生和他低声说话，他随即看见丁蕴洁，忙请她进去。
丁蕴洁并未如他所愿，而是站在门外，高声说：“谢谢邵先生美意，不过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闻杰应声走出来，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但一瞧丁蕴洁脸色，立刻低头看表，也说：“都十点多啦？那是该回去了——邵先生，哪天您有空，咱们再约吧。”
邵良俊也不强留，颔首笑道：“没问题，到时我给闻先生打电话。”
他亲自送两人到楼下，看着他们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