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嬗变，不知不觉已是初冬，小公园里的枫林和马褂木相继变了颜色，火红的，五彩斑斓的。银杏总是最性急，一夜风吹，叶子就全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枝，傻傻地叉向天空，喜鹊筑的巢也因此暴露无遗。
喜鹊很喜欢在银杏树上筑巢，也许是因为高吧。
徐凌每天都来小公园逛两遍，日子长了，这里的一丁点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现在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只钟，也单调得像一只钟，起床、吃饭、睡觉，偶尔做些不累着自己的小活计，以针线为主。其余的家务、三餐都由保姆操心。
妈妈来看过她一回，一个多月前，陪她住了几天，和她一样无所事事，又见常昊泽对她体贴入微，妈妈很放心，惦记着家里的外婆，便先回去了，说等徐凌生了再过来。
徐凌怀孕快七个月了，肚子已经大到自己看不见脚板。晚上睡不好，频频醒来，一醒就想小便，她怕影响常昊泽休息，执意和他分房睡，常昊泽没反对。他最近心浮气躁，严重少眠，被公司里的事折腾的。
周应凯上任之初承诺得很好，组织架构不变，原来干什么的现在还干什么，再加上姚奕对骨干成员的私底下安抚，基本算是稳住了军心。
此后，周应凯带着几个亲信专门跑外联，内务全交给常昊泽打理，这么忙了一阵，销量还是不断往下降，投资方的质询会从每月一次增加为每周一次。和梁涛相比，徐彪脸更黑，嘴更毒，会上，频频拿惨淡的数据羞辱整车部管理层。
这样的场面固然滋味不好受，常昊泽倒还能忍受，毕竟羞辱的主要对象是周应凯，其他人只是陪衬，谁让他是整车的总负责人呢！
有时他听着徐彪那一句句刺耳的话像利箭一样从口中射出来，而周应凯脸上还挂着自信的笑容，常昊泽都不知道是该鄙视他还是可怜他——费尽心机上了台，主要功能却是当出气筒，周应凯后悔过吗？
最开始，周应凯也是努力过的，想恢复顺时车的口碑，再创销量辉煌以显示其能力，可他似乎过于自信了——为让自己上位，他曾口不择言攻击顺时，现在又妄图通过反转舆论挽回形象，然而顺时电机的确存在设计缺陷，这一点是他亲口承认的，而即便是提供了免费更换电机的服务，品牌价值也已大打折扣，无论他本人的形象如何光辉伟大，消费者在购车前，率先考虑的总是汽车的质量。
另一个问题是，更换电机后，车子安全性能有了保障，却是以牺牲“超级加速度”这一亮点为前提的，顺时车赖以一炮而红的“加速度”从此不再被提及，顺时品牌也渐渐沦为平庸。
工作做了，钱也花了，销量却再难拉得上去。周应凯大约也灰了心，会上开始把责任往姚奕身上推，说是姚奕遗留下来的难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
这个常昊泽就不能忍了，听到差点要掀桌，被池达友死命拦住。
会后池达友劝他，“姚董早就料到会这样，老周接手的时候就是个烂摊子嘛！如果有办法解决，姚董也就不用离开了是吧？常总你现在出头和他对着干可不是好时候，老周正愁没人背锅呢，你可别给他抓去挡枪！咱不是讲好了，随便徐彪怎么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让他周应凯自己想办法应付去！你看好，徐彪这次不骂他，是想看他还有什么招，他再找借口，徐彪就不会客气了！”
周应凯找的第二个借口是电动汽车市场还没起来，供大于求，所以车企只能耐心等待，慢慢来。
徐彪果然发火了，“你他妈接手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要地位我给你地位，要钱我给你钱，现在你告诉我要慢慢来？鼎辉拿了那么多钱出来让你花，都扔水里了，还是让你塞自己口袋了？”
当着下属的面，周应凯很难堪，脸色微红，又不敢顶嘴，忍气吞声说：“钱的用项账目登记都明明白白，免费更换电机是大头，另外做广告、营销推广也花了不少……”
徐彪不耐烦道：“别给我解释这些！一年卖五万台，这是项目组和顺时早就定下的目标，鼎辉后面几批资金可全都如期到位了，结果电机出问题，销量跌了近一半！姚董走了，但销售任务没变，剩下的份额得你来背！我告诉你周应凯，年底卖不到五万台，咱俩都得滚蛋！”
周应凯显然慌了神，既然在外面搞没效果，那就从里面搞吧。
整车组内部会议上，他宣布，“想尽一切办法削减成本，至少要降20%。”
林山明管采购部，他还没发言，做具体事务的刘艳先急了。
“周总，我们的供应商给的价已经很低了，前期谈得那么辛苦，现在量不增反降，还要跟他们压价，基本没可能啊！”
周应凯绷起脸看林山明，林山明忙回头对刘艳说：“又不需要每家都去谈，你挑几家谈到位就成，还有电机和电池这两大块，不是内部供应商吗？现在整车遇到困难，自家人没道理不支持自家人！”
常昊泽听到周应凯打削成本的主意就已经在嗤之以鼻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要拿配件部开刀，再也按捺不住鄙夷之心。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左口袋掏钱再放进右口袋？”
常昊泽毕竟是内务大总管，周应凯对他还是客气的，耐心解释说：“马上年底了，数据一直上不去，总得想办法把今年对付过去，不然投资方那里不好交代啊，大家也都想过个安稳年吧？”
刘艳涨红了脸，刷拉站起身，“这活儿我干不了！你们找别人吧！”
言毕扭身走了。
林山明好色，提拔下属基本以貌取人，刘艳虽然踏实能干，但相貌普通，年纪也不小了，原先在林山明手下就像个透明人，升职加薪从来没她份儿，本以为来了整车部能时来运转，可三转两转，又落到林山明手下。林山明不拿她当盘菜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每次有麻烦活儿总不忘先派给她。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刘艳自忖不过是个中层主管，丢了饭碗到外面再找一个也不难，何苦留下来仰人鼻息？
刘艳就这么拂袖而去，周应凯的脸色更加难看，目光怨毒盯着林山明，“山明，既然你管不好手下，那这事只能交给你，你亲自去谈了！”
林山明面上无光，也不好反对，勉强应了。
周应凯又转头看向常昊泽，神情柔和了许多，“常总，你和山明一块儿去谈吧，技术方面还得你给他把把关。”
和内、外供应商的谈判分头进行。
林山明亲自召开和配件部的协商会议，会上他把周应凯的原话搬过来一五一十说了，闻杰和丁蕴洁都不同意。
丁蕴洁说：“我们配件部又不光整车这一个客户，给你们降价，那外面的客户我们怎么交代？”
林山明说：“你别往外讲，自己内部搞本账嘛！”
丁蕴洁一听就在心里冷笑，这帮人果然搞两套账搞得熟溜，一不留神就露了马脚。
吴承光也表示反对，“电池模组一直是给的基础价，我们购买专利花了好多钱，到现在本还没回来，没法再降。”
谈了几个回合，配件部咬死不松口，林山明急了，回去没法交待，这年真要没法过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站起来就拍桌子，抬了周应凯的名头压人，以为配件部还跟从前一样，处处留有周应凯的遗威。
然而，被他硬拉来充门面的常昊泽、洛小宇等人，关键时刻全缩着脑袋一声不吭，只他一人上蹿下跳，像只发了失心疯的猴子。
等林山明吼累了，闻杰才总结发言，神色异常平静，“即便是想解决近渴，降成本也不是好选择，只会让质量更差劲，麻烦更多，等问题反馈回来，不还得你们自己吞？倒不如回到车子本身，你们跟鼎辉好好谈，重点放在质量提升上，先别急着管账面好不好看的问题。”
林山明哪里听得进去，看眼前的人个个都是仇敌。
“不帮忙是吧？行！我跟周总说去，配件全部外包，有的是肯接手的人！但我告诉你们，配件部少了我们的订单，工人又得放假回去，看他们跟不跟你们闹！”
最终不欢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