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宋原本没打算透露自己女儿也在这座学校就读,结果光头的大嘴巴一开场就露了出去。没想到校长对罗佳蕊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并且赞赏有加。对于女儿在学校的表现,罗宋一概不知,想到这他有些汗颜。不过他心里窃喜,不管校长的话是不是有恭维的成分,听到有人夸自己女儿,总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儿。
不过今天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女儿。女性受害人的身份至今未能确定,所以只有先从何谷调查起了。看看顺着何谷的社会关系,能不能查到女性受害人。但何谷的家人对他的社会关系所知基本为零,甚至连何谷有没有要好的朋友也一概不知。来学校调查算是无奈的选择,毕竟何谷已经毕业了几个月了。
“今天来是想打听个学生。叫何谷。”
“何谷?”校长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扭头问教导主任,“哪个班的?”
“是那个嘟嘟吧?智力有点…”教导主任说着指了指头。
校长恍然大悟。
“嘟嘟?”罗宋问。
“哦,”教导主任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是昵称、昵称。学生们都这么叫他。不过已经毕业了吧。留了好几级,终于毕业了,也算是不容易。”
“对,是毕业了。”
“那两位今天来是…”
“有个案子跟他有关,想了解下他的情况。”
“啊?这孩子智力稍微有点问题,但为人还算老实。不对,是太老实了,他这么了?他的性格,不可能犯什么事儿啊。”
“死了。”
能看得出对面两人的震惊。这样的场合罗宋经历过无数次了。在听到所识之人的死讯时,人们的反应大都相似。
“怎…怎么回事?”校长问。
“昨天发现了尸体,目前还在调查中。现在想了解一下他的社会关系。”
“这孩子在学校的时候挺老实的,”教导主任说到这顿了顿,看了一眼校长,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继续说,“跟你们说实话吧,那孩子老被欺负。”
“被欺负?”
“何谷有轻度脑瘫嘛,平时看不太出什么,但一紧张起来,就说不出话,嘴巴一直嘟着。所以大家都叫他嘟嘟。说起是欺负,其实也就是被同学会取笑,被开涮之类的,还没有到人身伤害的程度…”
“这种熊孩子,就是欠收拾。”光头突然开口。
校长跟教导主任看了一眼光头,从表情上看得出,两人摆明了不认可光头的说法,但又不敢说什么。
“当然了,我们作为老师也多次制止过这种行为,毕竟教书育人嘛。但是老师也总不能一直盯着…”
听着教导主任的讲述,罗宋明白了何谷在学校时的处境。对于一个智力有些问题的学生而言,在学校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罗宋心里清楚。人们总是觉得孩子是善良的,在很多时候,罗宋并不十分赞同这一点。他觉得人身上都多少有些天生的恶,例如欺侮弱小。这种恶在孩子们身上尤为明显。而尤其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作为孩子,有时候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罗宋跟这样的孩子打过交道,印象深刻。
那何谷的死,有可能跟他在学校的遭遇有什么关系吗?
“在学校之外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罗宋问。“例如跟社会上的一些人有什么交往。”
“这倒不怎么清楚,起码在校期间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情况。不过毕业后嘛,就不好说了。”
罗宋颔首。在何谷身上,他并不指望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掏出女性受害人的照片给对方看。
“认识这个人吗?”
校长跟教导主任脸上显露出些许惊恐,罗宋随即反应过来,他手里的这张,是尸体的照片。失去了生命的脸,会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对于罗宋这样见多了尸体的警察而言或许没什么,但对普通人,多少会带来一些冲击。
“这是跟何谷一起被发现的另一具…另一个人。”罗宋说。
对面的两人茫然地摇摇头。
一无所获。除了知道何谷在学校时常被人欺负之外。罗宋心想。不过原本也没指望能在学校里查出什么东西来。罗宋强忍着要去女儿教室看一眼的冲动,走出了学校大门。
刚上车,光头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找到了?”光头喊了起来,“好好好,把地址再说一遍!”
“宋哥,女性受害人的身份也确定了!连桥派出所下午接到人员失踪报案,某外贸公司的员工连续两天没有上班,电话关机联系不上,根据员工登记的住处寻找,也没人应门,公司就报警了。经过照片比对,基本确定这名员工就是女性受害人。公司就在这附近,亭东大厦,跑一趟吧!”
人是复杂的生物,所以大部分时候,人的情绪都是混杂的。眼前自我介绍是该贸易公司经理的人正在给罗宋说明情况,罗宋从他脸上多少看到了因员工遇害所产生的悲痛,但从他紧皱着的眉,以及不住地在沙发扶手上敲打着的手指上看来,他更怕的是会因此惹上什么麻烦。
“大前天晚上,我们加班到差不多九点半多吧,下班后林玲莉就走了。从那之后就联系不上了,前天跟昨天两天,微信不回,电话也打不通,我们这边也没她家人之类的联系方式,实在是不放心,今天派了两个人去了她在公司登记的住址,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就报案了。听说,是被…”
对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把剩下的几个字说出来。
罗宋点点头,说:
“对,遇害了。”
“啊?是真的啊?怎么会这样…”经理轻呼。
“尸体是昨天发现的。你说大前天晚上你们加班到九点半?”
“对,最近比较忙,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加班。”
根据高振的说法,死亡时间是在大前天的晚上。
“那天下班之后就再没联系上她了?”
“我跟公司的员工都确认过了,准确一点说,最后一次联系上她,是在那天晚上的十点左右,有人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微信联系过她,有收到回复。”
“知道她下班后去了哪里吗?”罗宋问。
“说是回家…具体去了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
“林玲莉独居?”
“据我们所知她目前没有男朋友。我们去她家的时候,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后来有邻居出来,聊了几句,听上去像是独居,租的房子。”
跟林玲莉家人取得联系后,才将林玲莉的情况逐渐拼凑了起来。林玲莉是毕市本地人,父母是农民,她独自一人在毕市市区工作。如果不是警方联系,他们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发现女儿不见了。据他们说,跟女儿长时间不联系早已经是常态。倒也并非感情不好,没太有联系的必要而已,除非有什么不得不联系的事情。罗宋想起自己跟父母,如果不是因为相距不远,如果不是因为女儿住在父母家,想必他跟父母的关系也是如此。
从通话记录上来看,林玲莉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是在当晚的八点,对方是一个客户,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所以当晚林玲莉下班后究竟去了哪里,至关重要。
他们调取了亭东大厦的监控,当晚九点四十分,林玲莉走出大厦,上了一辆黑色标致。根据车牌,他们找到车主的联系方式。罗宋拨通车主的电话。
“柳文远吗?”
“我是。”
“我是公安局的。”罗宋自报家门。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罗宋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把搭在桌上的双脚放下,坐直了身子。
“喂?”
“哦我在,有什么事吗?”
罗宋报上车牌号,对方确认是他的车。
“前天晚上九点四十分,你是不是在亭东大厦接了个人?”
“对。”
“你跟对方是什么关系?”
“普通…普通朋友啊。”
“朋友?那晚你们去了哪?”
“我送她回家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
“那之后没见过她,也没联系过她?”
“没有…”
对方在撒谎。罗宋听的出来。况且,能在大晚上接林玲莉回家的人,却在林玲莉失踪两天内都没有试图联系过对方,这不太可能。
“请你马上到市公安局城东分局刑侦大队。”罗宋的语气不觉严厉了起来。
“刑侦大队?”
“对。”
“你是刑警?”
对他的这个反问,罗宋有些疑惑。
“嗨…”对方之前声音里所传递出的紧张感一下子不见了,“吓我一跳。我还因为你们是交警队。”
“你害怕什么?”罗宋皱起眉头。
“我…我做网约车的啊…我以为你们交警在查非法营运。”
“也就是说,你不认识林玲莉?”
“林玲莉是谁?”
“就是那晚你接的那个人。”
“她怎么了?不对,你们刑警队找我干什么?”
“你还是先来一趟刑警队吧。”
挂断电话后,罗宋靠在椅背上,闭眼思索了起来。从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个网约车司机柳文远,是最后一个见到林玲莉的人。最后一个见到受害者的人,往往嫌疑最大。他回忆电话里柳文远的反应。他的反应倒也合情合理。他撒了谎,因为害怕是查非法营运,所以在跟林玲莉的关系上撒了谎。但真正让罗宋在意的,是在他自报家门之后柳文远的那段沉默。
有时候沉默反而能传达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