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霖在弄堂里左转右转，总算找到秦欢约的那个咖啡馆，在一个老小区的一楼，昏暗的灯光，不到10张桌子。由于是工作日，这个点也没什么客人，隔着透明玻璃门，就能看到一个服务员懒洋洋坐在柜台里玩手机。她推门进去，秦欢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向她挥手。
“为什么选这里啊？附近都没法停车。”
“这比较方便，喝点什么？”秦欢递给他酒水单，她自己面前已经放了杯红酒。
方便？李思霖不明白秦欢的方便是个什么意思。她看了看酒水单：“苏打水吧，学姐这么晚约我是有急事？”
“想你了呗！”秦欢还是往常口腹蜜剑的做派，给她倒了杯水后接着说：“你手机没电了这前台可以充。”
“不……”李思霖正想说手机刚充好的，就看到秦欢皱着眉严肃地看着她，她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把手机放到了吧台充电。
“最近怎样啊，听说你们公司签下一单了。”
“嗯。”
“势头很好嘛，8个亿的基金，光每年2%的基金管理费就不得了啦。”
李思霖没搭话，这都是写公告里的信息，秦欢不会为了这种毫无营养的寒暄把她突然叫出来。
“这个时代有时总让人觉得不太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似乎又让人很难指出来。”秦欢喝了口红酒，像是有心事。
“那你觉得该如何做才是对劲的呢？”李思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就我的情况，大概就是继续做我现在在做的事吧。世界纷纷扰扰，变幻莫测，唯一不变的就是我和我的法律事业。”
“学姐，你一直是这个自由世界的强者，许多人面临的阻碍对于你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李思霖喝了口苏打水，有小气泡不断从玻璃杯底往上游，她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甚至因此而对她有些嫉妒。
秦欢看着李思霖：“我只有按照自己的信念做事，晚上才不会睡不着。以前上课时，老师说律师是自由职业，现在觉得那完全是在误导人，没案子可接的律师才是自由职业，但也可以说是无业游民。现在，案子一多，或许有时忙得没时间睡觉，但从没有睡不着过。”
李思霖想起章旭明多个失眠的夜晚，只开一个小台灯站在在客厅落地窗前看江景。她看着眼前的学姐，瘦了些，没化妆，戴着副黑框圆眼镜。她把头发又剪短了，碎碎地垂在脸颊两边，像个学生妹。
“郭俊辉那边，真的放下了吗？”李思霖试探着问，那次从美术馆分开后，她们再未谈过此事。
秦欢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压住红酒杯底，轻轻摇晃，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翻滚，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回答道：“我不能对自己说谎，既然是毫无可能的事，我也绝不会揪着不放，这你可以放心。”说罢她对李思霖笑笑。
李思霖对学姐的故作坚强感到有些心疼。
“你呢？在新公司做得还开心吗？”秦欢尝试换个话题。
“嗯，挺好。”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难道不是在辩论社团那时候？”李思霖对她第一次见秦欢的场景还记得非常清楚，她作为大一新人入社团，秦欢作为社团的社长给她们这些新人普及辩论社的规矩和愿景。那时站在讲台上的秦欢让人觉得光芒四射，却也难以接近。可秦欢对辩论的热情深深地打动了她，这也是让从不善言谈的李思霖真正下定决心加入辩论队的原因。
然而秦欢摇摇头：“不是，是在你们新生报到那天。”
李思霖努力回忆，她很确定报到那天负责接待新生的人里面没有她呀。
不顾李思霖困惑的神色，秦欢接着说：“新生报到那天上午我正从校外理发回来，准备从西门进校，那时你正走在我前面，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袋，一个帆布双肩包，和一个比较年长的女性在争执。根据你们对彼此的态度，我猜她不是你妈妈。”
那个场景马上从李思霖脑海中浮现：开学那天姨妈在报到处等着她，她怕姨妈吵闹所以带着她往人烟较少的西门走。一出校门，姨妈拉住她想带她回溪镇，她用力挣脱姨妈的手，姨妈装作被推倒，坐在地上耍赖，她走过去，说了些……
天啊，她对姨妈所说的那些话，秦欢都听到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努力挤出个笑容：“原来是那个时候啊，这么多年，你都从没提过。”
“后来你进了辩论队，队里有些老人问我，为什么偏袒你，明明你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秦欢说着，看了眼李思霖，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出来。秦欢接着说：“我和他们说了个段子，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极有天赋的，另一种极刻苦的，这两种人稍有些运气都能成功。然而，那些刻苦的人得98分，是因为他的实力如此，而有天赋的人得100，却是因为试卷只有这么多。而你，就是那个考100分的人。”
李思霖有些受宠若惊，她从不觉得自己优秀在哪，特别是跟眼前的学姐比，她几乎认为自己那些天赋不值一提。
“所以，章旭明为了等你毕业等了整整四年，之后安排你进天成律所，再顺理成章和你在一起。大概他和我一样，看出了这一点。他可以把这种伯乐之心包装成爱情，但在这个圈子的男人，他们的爱情总是稀薄的。不要说他了，就连我自己，接了两年多诉讼案子之后，承受力和抗风险能力都强了。我们都在一次次抗打击测试中变得更麻木了。”
“学姐，你今天怎么了？忽然感伤起来？”李思霖忍不住问。
“我这次，是想提醒你，有时候，捷径更容易成为陷阱。你在一群老江湖堆里，如何能清者自清？原则通常不会转瞬即逝，它总是慢慢被侵蚀殆尽的。”秦欢看着李思霖，一字一句地说。
“我知道。”李思霖轻轻地说，想到章旭明几次给她的大笔现金，她没法显得理直气壮。可她也想到过去住的青旅、六年不换的帆布包和唯一一件的羽绒外套。她知道，可她更不甘心。秦欢生在知识分子家庭，从小有最好的教育，最便利的生活，她懂什么？李思霖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在秦欢面前声张。
“你知道，可你能保证章旭明也知道吗？”秦欢此时更像是在法庭上，有些声色俱厉。
李思霖低头不语。
秦欢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叹了口气，神色也缓和了下来：“我们都清楚，所有挣大钱的方法，都写在了刑法里。对于他来说，或许都在证券法里。”
李思霖心中一凛，半天做不得声。
“思霖，和你一起住的时候，我特别希望你要是我亲妹妹我该有多骄傲。我了解你，你是绝对有能力不用依附于他的。”秦欢右手伸向前，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左手。
一阵沉默，好在咖啡馆放着轻松的流行乐，抵冲掉这无声的尴尬。
秦欢把手收回。
“他向我求婚了。”李思霖低声说。
秦欢惊诧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恢复原有的神态：“你答应了吗？”她问得有些急迫。
“暂时没有。”
秦欢听罢松了口气：“那你得想想怎么答复为好，”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慢慢接着说：“现在证监局在查章旭明。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能说，这个消息千真万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