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是为上坟去踩点的,他的心情不太好。因为他亲爱的母亲曹太后去世了,据记载,太原的另一位老太太刘氏也在这段时间去世。
李存勖要将老娘葬在寿安的坤陵,他是出名的孝子,决定去寿安亲自视察坤陵的修建情况。等一出门,发现上坟的路比黄泉路还难走,一路上泥泞不堪,有的桥甚至坏到没办法通过。
这算什么回事,太后马上就要入土为安,可送葬的路还没修好。
“这路归谁管!”李存勖大怒。
太监对这一块相当熟悉。
“这里归河南县管!”
于是,罗贯被叫到了李存勖的面前。
罗贯太不上道了,作为一名中央下来锻炼的干部(罗贯以前是礼部员外郎),难道不知道工作干得好不好,全看领导看到啥,村长都知道把全村的猪集合到一家请上级领导视察本村养殖业的伟大成绩。罗贯就不明白,别的路可以不修,但李存勖要过的这条路必须修吗?
但罗贯选择不修,我们知道皇陵都在荒郊野外,一般是人迹罕至,修这个路虽然有职场效应,但社会效应太不划算。我们已经讲过,罗县令办事讲产出的。而且那些年财政吃紧,罗县长还只是拿半薪,上面没有拨专款,实在没办法修。
在听完皇帝李存勖的质问后,罗县长脖子一硬。
我又没收到修路的诏令,要问,您去问有关部门管事的。(臣初不奉诏,请诘主者。)
果然够硬,皇帝亲自下来视察工作,发现了你的问题,你竟然还敢推卸责任。况且罗县长话中有话,因为主管河南事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全义。
李存勖再一次怒发冲冠。
领导说是你的责任,那就是你的责任。李存勖有心当场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因为是去看老娘的地下CBD,半路杀人不太吉利。
李存勖将罗贯抓了回去,下到大牢,准备治罪。
收到消息的郭崇韬马上展开了营救工作,按他的想法,罗贯是有错,但顶多是行政不作为,自己堂堂枢密使,要开脱一位县长不是什么难事。
可等他正式行动起来才发现困难重重,跑到刑部,刑部的人说没有这个人,跑到御史台,御史台的说这个事情不归我们管,跑到大理寺,大理寺表示此事已通天。
后唐三个主管刑事案件的部门都表示自己与罗贯案件无关,郭崇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些部门办案,郭崇韬打声招呼,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显然,这个案件没有走法定程序,很快,郭崇韬就打听到了,罗贯被送到了河南府,这明显是要将罗贯送进虎口,因为河南尹不是别人,正是张全义。
第二天,审判结果出来了:斩!
到了此时,郭崇韬已经放弃为罗贯脱罪的想法,他明白这个事情,就是求张全义也没用,于是,他赶紧入宫,找到李存勖。
只要救他一命就好,此人刚正不阿,实是国之良臣,他不该死。
“罗贯没有其他的罪行,他只是没有修好桥道,依法不当死!”
被诘问的李存勖火冒三丈,因为心虚,所以声音特别大。
“太后灵驾就要出发,我的车子都要经过,他不修好桥道,你还敢说他无罪!”
李存勖脑子很好使,也明白罗贯这点事判不了死刑,所以避开罪之轻重不谈,只抓住罗贯有罪不放。
于是,郭崇韬只好再次重申。
“罗贯是有罪,但应该先将审判文书交由刑法部门审议,根据朝廷的法典处置他,他就是死也无憾。”
这一回,李存勖装没听见。
郭崇韬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万乘之主,却为难一个县令,就不怕天下人说陛下执法不公!”
显然,这种讲道理的劝说对李存勖毫无作用。我相信熟读春秋的李存勖明白一切治国的道理,但明白了并不代表一定做到,我小时候还明白认真读书能振兴中华,可一到玩的时候就把祖国完全抛在了脑后。
眼见着李存勖是铁了心要杀罗贯,郭崇韬使出了最后一招。
“这是我的错,要治罪就治我的吧。”
为了救罗贯,郭崇韬讲法律,讲程序,讲道理,到最后讲人情,而为了杀罗贯,李存勖只用了一样,耍流氓。
“罗贯是你的心腹,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说完,李存勖袖子一挥,转身就走,回寝殿了。
郭崇韬赶紧跟了上去。
不能放弃,一旦让李存勖离开,罗贯必死无疑,可跟着跟着,他没办法尾随了。
快到大殿时,李存勖突然紧走二步,甩开郭崇韬,进入后,双手立刻拉上大门,将门关紧了。
难得啊,万金之躯的李存勖为了完成老婆下达的硬指标,不惜亲自劳动,闭门谢客。
在殿门外徘徊已久,最终,郭崇韬叹气,垂着头离开了。
不久后,罗贯的尸体在河南府门前示众,身上伤痕遍布。
一般来说,能在史书上留上名字的都是干出过事情的,要是有传,那应该是干出了成绩(无论好坏)。罗贯同志有传,但让他跻身史册的,是因为不干事。
他不给太监办事,不给伶人办事,不给领导办事,甚至连皇帝的事他都不办。
他的所为没有记载于史料,但他的无为已经将其铮铮铁骨记于史册,为后人仰望。
罗贯死了,郭崇韬第一次感觉到无助。长于官场谋略的他已经很清楚,以前那种君臣之间的信任与默契已不复存在。甚至有的史书里记载,在为罗贯争论时,李存勖直接斥责郭崇韬是罗贯的朋党。
这是一个严厉的指责,所谓朋党是帝王的大忌,其提防程度跟造反差不多。当然,这可能是李存勖被驳的恼羞成怒脱口而出,但这未必不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你管得太多了,你搞得文臣百官都跟在你的屁股后面,你眼里还有我吗?
到了这时,以郭崇韬的智慧,他应该明白韬光养晦,知道急流勇退。甚至应该清楚,这个时候需要跟太监,伶人和他的好盟友刘玉娘缓和一下关系。
但他的选择是继续前行。
这是一个对权力充满欲望的人,也办过很多不地道的事情,但总的来说,他是一个忠诚的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不屑与太监妥协,耻于伶人为伙,悔恨帮助刘玉娘,甚至不惧与李存勖争辩。面对忠臣,他玩点阴的,但对付奸人,他却要堂堂正正的赢。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高傲的人。
他相信就算自己与李存勖出现误会,就算没有一个盟友,就算诽谤自己的言论满天飞。仍可以战胜一切。他相信自己终可成为郭子仪第二,相信辅佐的李存勖不会连唐肃宗都比不上。
只要自己够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
很快,郭崇韬找到了努力的地方,从而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让他的人生完美,让他的声望几追郭子仪。最终,也是这个决定,断送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