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兵对上后,李存勖经常领着他的二三百个骑兵到梁营前面叫阵。据史料记载,李存勖同学擅长做词,如梦令的词牌就是他老人家开创的。知识分子的李存勖显然会将晋军叫阵骂娘的水平提高到一个新的档次。
在这种高水平的叫阵下,梁兵的忍耐力降到了极点,像召唤兽一样,只要李存勖的声音在梁营上空炸响,梁兵尽数下楼接客,从不缺席。
叫阵是需要的,但要命的,李存勖从来就是小分队出动,而且还不打招呼。好几回,差点被梁兵围住,做成狗不理包子。
这不是一个精神领袖的表现,李存勖的疯狂举动成功震惊了自己的盟友。
王镕,王处直写来了信。
盟主,百姓指着你过好日子呢,大唐还指望你中兴呢。你老人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还怎么混。
这两位是说不上话的,特别是王镕,李存勖专门答复这位亲家:定天下者,非百战何由得之!安可深居帷房以自肥乎!
这段话看上去没错,不经历风雨那能见彩虹,可实在有点伤人脸面。因为住在高大院子里把自己搞得很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镕。看来,李存勖同志因为读多了书,练就了一副好毒舌。
爱咋咋地吧。反正天下又不是我的。我只管好自己别出意外就行了。
接到李存勖的回信,王镕同志从此再不提劝亲家注意保护自己的话。
那就这样吧,大家不要少见多怪,我是领导我说了算。要真不幸了,你们把我埋了,接着干革命。
无拘无束,对男人是解放,对男孩,一不小心就会成解脱,李存勖是个男孩,在太原一干老将眼里,就是如此。
李存审经常做噩梦,经过这些年的艰苦奋斗,他的声望已经明显赶上了先进分子李嗣昭与周德威,但成为了李存勖身下第一干将的同时,他还兼着一项重要的任务:保姆。
看着点老大,别让他到处乱跑,离开太原,张承业总是嘱咐这一句。周德威告诉他,少东家太轻敌,你得看紧点。李嗣昭说,咱们的大业能不能成功就看晋王了,晋王能不能成功就看你了。李嗣源什么都没说。
二把手难做啊。
李存审恨不得在李存勖身上系一根红绳,要是那会发明一个GPS定位,李存审愿意排队购买一个,然后安到李存勖身上。
当然,李存审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给李存勖那帮不怕死的手下打了招呼。
晋王要是什么异动,一定得向我汇报,不然,出了事有你们好看。
没事时,李存审就到李存勖的中军帐去逛逛,看看情况,直到看到李存勖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他才能稍微松一口气。
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小祖宗再不是五岁起流着鼻涕看他们作战的小孩,不是在太原看书唱戏的公子哥,也不是刚登战场,尚有畏惧的菜鸟。里面这个人已经身在晋营心在梁。
迟早会出事的。
果然。
一天早晨,鸟都没起床,李存审也刚洗了把脸,就听到一个消息,晋王在召集兵马,看样子又准备去梁营唱山歌。
衣服也来不及换了,李存审冲出营帐,终于在门口把已经骑上马的李存勖给截住了。
情急之下,李存审一把抱住了李存勖的马。
大王要为天下自重,冲锋陷阵那是我们干的事情。大王快点回去吧。
李存勖同学,老老实实回营洗洗接着睡吧。
李存审又成功拦截了一次军事行动,可有翅膀的鸟儿好关,两条腿的男人关不住。有一天,李存审出去办了点事,回营之后,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晋王领着兵马出营了。
严防死堵,还是让他给走了啊。
李存审差点疯了,好在,他没有听到李存勖早先说的话。
这一天的早先时候,听到李存审不在营内后,李存勖点起兵马,策马出营,走时,还晒笑着说了一句:老头子太烦人,老是阻挠我打游戏。
打游戏?李大少爷,这不是打游戏,这不是你组团到网吧包场打魔兽,这是上沙场与人以命相搏。
况且,人家李存审不容易,上辈子也没欠李家的,年富力强的时候被李克用当干儿子使,现在都六十了,又被新一代称为不识趣碍手碍脚的老头子,这让他情何以堪。
认真想了想,李存审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追。
谁让自己也是李家存字辈呢。
幸亏李存审去了,不然李存勖只怕回不来,他又被人堵上了。
在黄河河堤,数千人战在一团,在那群人的中央,李存审找到了翘班接私活的李存勖。那时,他左边元行钦,右边夏鲁奇,身陷十重兵,打得不亦快升天哉。
及时赶到的李存审救下了李存勖。这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将李存勖从死亡线上救回来,他终有一天会救不了。
被当场抓住的李存勖只好老实跟着李存审回到了军营,这一下,够他面壁反省好些日子。
据史料言之凿凿地说,经过这一次,李存勖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有多么严重,李存审们的劝告有多么真诚。并下定了决心,再不做骂营挑事,冲锋陷阵等等不靠谱的事情。
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但李存勖的改造远远不彻底,率小分队出击的事情他是很少干了,但他要玩大的。
公元九一八年的年底,李存勖下令:烧营起寨,全军开拔,直扑汴州。
让李存勖做出这个冲动决定的原因是,梁营已经起内讧了。梁军首将贺瑰将第一骑将谢彦章设计击杀。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某天贺瑰跟谢彦章一起到营外查看地形,到了一处,贺瑰指着前面说道:你看,此处地势开阔,而且中间稍高,是块扎营立寨的好地方。
然后,两人就回营了。
而过了两天,侦察员报告,晋军大军前移,在离我十里的地方扎营。
来就来吧,反正我们只守不出,但让贺瑰吃惊的是晋军驻营的地点就是前些天他指给谢彦章看的地方。
虽然军事风水宝地的鉴定标准是通行的,但这事也太巧了点。实在不由得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内鬼走漏了风声。
又据记载,这次内讧是一次路线之争,贺瑰主张马上与晋军大决战,而谢彦章坚持要静观其变,待晋军松懈疲惫之后,才发动总攻。
当然,怀疑你是可能的,路线之争也是可能的,但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看你不爽。
谢彦章具有让人不爽的本质。正所谓不受天磨非好汉不遭人妒是庸才。但如果大家都说你是好汉时,那你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葛从周用沙盘铜钱传授了谢彦章驾驭骑兵的能力,可他没教给这位义子驾驭人际关系的能力。
战场上的谢彦章指挥骑兵镇定自如,冲突起来,仿如风驰雨骤,确是一位坐得办公室,下得第一线的骑将之才。但他还有个习惯:喜欢结交儒生,作战时,还经常穿一件宽松的大袍,与一些儒生谈论经史。
学习文化是必要的,往来有鸿儒也是好的,但干什么事也得看地方,现在身处军营,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将,他们不懂诗,不懂词,连造个句估计都勉强。但他们能在战场上为你拔箭挡刀,能跟你醉卧沙场共一笑。甚至你死了,还得靠他挖个坑将你掩埋。
谢彦章实在应该放下经书,送走儒生,拿一瓶酒到军营里跟兄弟们喝一杯,至少,要跟他的上司、搭档贺瑰大哥多喝两杯,交流一下感情,商讨一下退敌之策。
谢彦章不屑于这样干,骑将轻视步将就像武警轻视城管一样普遍。他甚至放任这种优越感。
谢彦章经常领着手下骑兵到晋营挑战一下,虽然没取得什么大的胜利,但他的名号已经打响了。
到了后面,晋军一见梁兵威武,必惊呼:两京太傅来了!(谢彦章官封太傅)
事就坏在这上面。
这不是谢家军,这是梁朝的军队,要姓应该姓朱,退一万步,就算要以大将之姓命名,也该姓贺。
贺瑰是这支部队的招讨使,统率诸将,谢彦章是排阵使,主要职能是监督。级别上要低那么一点点。
风头应该留给领导,不然,领导就会奉送三寸小鞋一双。而贺瑰送谢彦章上了路。
当贺瑰听到对方大叫两京太傅来了时,他的心情应该是很郁闷的,肠胃是很纠结的。事后来看,贺大将的气量实在不算大,其肚肠总容量非但比不小鸡,连麻雀都比不了。
两京太傅,好得很,总有一天我要收拾了你。
某天,谢彦章的某位手下向贺瑰告密。理由什么的都是如佳句偶得般随手捻来,草稿都不用打。
私通晋军,透露要地,养敌自重,欲卖敌军。这些理由连我这样的老实人都能编一堆。
总之,谢彦章,你死定了。
在一次请客吃饭上,贺瑰摔了一个杯子,四下冲出来的伏兵当场击杀谢彦章,同被除掉的还有另两位骑将,审澄、温裕。
梁军骑兵内耗殆尽,只余一位。
现在,主张防守的谢彦章被干掉了,贺瑰同志全权掌握军权,按他的构想,今天把谢彦章埋了,明天就可以领大军与李存勖决战。
但营门依然关闭。贺瑰不是笨蛋,自己的队伍里刚发生大变故,很多人的情绪要安抚,他甚至还在等朱友贞给他再弄两员骑将打下手。
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有一天,他望到十里外的梁营突然冒出冲天的黑烟,很快,有人来报:晋军已经烧营,大军开拔向西而去。
不用看地图,贺瑰已经惊出一身冷汗,晋军这是直扑汴州,要是让李存勖杀入东都,在汴州在下喊一嗓子:你家贺瑰不跟我玩,所以特地过来叨扰一下。
如果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只怕马上要下去再陪谢彦章喝完那场未尽的宴席了。
起军,紧随晋军,决不能让李存勖冲到汴州。
一动,就中了李存勖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