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诲推心置腹拉拢此人,终于等到在这个时候放出来冲锋陷阵。
退朝后,孔循马上连请数天病假,不上朝了。
竟然连罢工都玩上了,这胆太大了,当着皇上的面咆哮大殿,对当朝宰相暴粗语,也不知道小时候学没学过五讲四美三热爱,这跟当街相骂的泼妇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下班跟领导招呼都不打,直接就走人了。最后不思悔改,还白拿工钱不干活,这算是哪门子事。
难道,孔循先生真愿当安重诲的小卒,死而后已?
到了这里,有必要再详细介绍一下孔循,这位孔先生此时是安重诲的心腹,再远一点,是霍彦威的人,再远一点,他还是朱温的心腹,据记载,还不是一般的心腹,曾参与过灭唐建梁等重大工程。
这就是了,能在朱温手下混,说明此人绝不简单,自然不会干冲动的事。
孔循绝不是炮灰级的人物,之所以敢于当堂向任圜开炮是有原因的。
在那次朝会上,任圜为了否决崔协,使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不识字。崔大人好坏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文章不通是有,但万不至于不识字。
这朝中不识字的人倒是有,就是上面坐着那位。如果崔协当然了宰相,上面是白丁皇帝,下面是半桶水安重诲,再加一位白字碑宰相,确是一套可观的执政班子。
任圜慷慨激昂,一夸张就夸张到皇上身上去了。可见修辞手法是把双刃剑,不能乱用的。
而孔循先生善于察言观色,当场捕捉到李嗣源的不快,所以才不顾一切向任圜开炮。
于是,表面上的咆哮大殿,实质是替李嗣源出气。
果然,对于孔循的病情,李嗣源非常关心,亲自交代安重诲上门探病,转达亲切的慰问并说明情兄,解释那天这只是朝中议事,孔执政不要气坏了身体,将病养好,尽快投入到唐朝建设当中来。
现在,孔循当恶人,摸清了李嗣源的意思,还给了任圜当头一闷棍。剩下好人这个角色当然就得由安重诲来当了。
从孔府出来后,安重诲直接摸到了任圜的家里。一阵寒暄之后,安重诲难得地放下了姿态,用商量的口气问道:
“现在朝中缺人手,是不是先让那个崔协干一干!”
不提则已,一提,任圜火冒三丈,开会以前明明说好是李琪,一开会,就变成了崔协。他站起身来,大声向安重诲喊出了下面的话。
“李琪才华出众,一个人可以抵一百个崔协,今天舍琪而相协,是舍香取臭!”
听到这句话,安重诲露出了笑容。这是胜利者的微笑,这一回来,本就不是为了征求任圜的意见,他只是要再一次体会下胜利的快感。
安重诲起身告辞,留下任圜在原地怒发冲冠。
一个月之内,正式任命下来,崔协升任同平章事。相位之争,安重诲胜出。
顺便提一下,崔协当上宰相之后,倒没有闹错字的笑话,这位老兄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上任之后马上找了枪手代劳,文章的事都让秘书干。遗憾的是,这样的宰相也没干多久,一年多后,托孔循当日预言的福,暴病身亡。
相比崔协,李琪的命运更让人叹息,此人确如任圜所说,是一位博学多才之人,少年时就以文采震惊过当时的宰相王铎。李存勖也曾经准备任他为相,只是李存勖走的早,李琪才没搭上宰相这班车。
没当上宰相,李琪的日子更不好过了,据记载此人才高,心气也高,不懂得谦虚谨慎,便为同僚妒忌(特别是宰相),没事找他的茬。就这样过了二年被群起攻之的官场岁月,他心灰意冷,告老还乡,数年后,郁郁寡欢死于家中。
宫里的扫地妪
争相结束,安重诲的胜利不只是将一个自己人打进了中书省。他已经准确抓住了任圜的命门,此人虽然能力很强,但太直率,受不得刺激。一刺激,就容易失去理智。
打败这样的对手,当然只需要办好一件事情,多多刺激。
有一回,安重诲专程到任圜家做客,两人虽然在朝中明争暗斗,但起码的和气还是要保持的。任圜也表现出了东道主的热情,吃饭之余,还请家里的小老婆出来表演歌曲。
看来任圜先生并不明白什么叫怀玉其罪。
好东西一出来,已经有人惦记上了。
到了告别的时候,安重诲别别扭扭,非常不好意思地提了一个要求。
“刚才出来的美人色世双全,如果可以,请让给我吧。”
虽然是小老婆,那也是老婆啊。任圜气红了脸。
送客!
安重诲大笑而去,说实话,安大人位高权重,还不至于像朱温一样惦记别人的老婆。把任圜刺激疯了才是真正目的。
安重诲决定再接再厉,不把任圜刺激进精神病院决不罢休。
一次朝会,李嗣源正准备有事启奏,没事退朝,突然,安重诲出列,提了一个非合理化建议:中央干部到各地出差,馆券由内出。所谓馆券,就是一种凭证,拿着这个可以免费食宿。而所谓内,就是指枢密院。
这是明摆着的抢生意,因为按惯例,这个馆券由三司之一户部签发,而三司(户部,盐铁,度支)的主管领导正是任圜。
先是阻用贤人,后是索求我妾。现在又要分我的权,把手伸到我的碗里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任圜怒不可遏,猛地跳出,大声驳斥。当然,论文学,论能力,论出身,安大人差了点,但要论吵架,安重诲可是不输。
两人顿时唇枪舌剑公然大殿之上吵了起来,估计都使用了一些不文明用语。史书为尊者讳的原因,没有详细记载两人的对骂,只用一句话形容了争吵之激烈,来往之焦灼:往复数四:声色俱厉。
在两人把大殿演变成菜市场之前,李嗣源终于出手,叫停了这场争辩。
“两位爱卿停一停,这个事情以后再议。”
说完,李嗣源拖着疲劳的身体下班了。
李嗣源身征百战,多少次枪林箭雨里拼杀,也没有今天这么累。作为一位皇帝,他实在想不通为点小事都能如此不顾大臣的颜面。
权力场上无小事,一个馆券不过是批条子的小权利,可谁掌握这个,就掌握了百官的行踪。毕竟大家出差之前,都得来报个到,领个券。
当然,上面这些,李嗣源是不会关心的,他只关心的是这两位能不能消停一下。他已经是六十多的老人了,实在受不了如此高分贝的办公环境。
据说,每个单位都有一位深藏不露的老太太,在关键时刻,就会跳将出来,为企业指明方向,为员工发蒙解惑,为众生指点迷津,比如少林寺里的扫地僧等。李嗣源的宫里也有这样一位。
退朝之后,有一位老宫女靠了上来,老到什么程度?据记载,在前朝干过,这个前朝还不是李存勖的朝,也不是朱温的朝,而是正宗的大唐朝。
看到无奈的皇上,老宫女愤愤不平,问道。
“刚才跟重诲论事的是谁?”
“宰相!”李嗣源没好气地说道。
这时,这位三朝老宫女经验丰富的优点表现出来了。
“妾在长安宫中,还从来没有看到宰相、枢密奏事敢如此大吵大闹者,这明摆着是轻视陛下!”
李嗣源恍然大悟,他一直有个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在自己身边大吵大架,他以为这就是皇帝的工作,现在,他明白了。这些人的眼里确实是没有我这个皇帝啊。
但刚才,两个人嗓门都大,是谁轻视我呢?
经过思考,李嗣源马上认定,安重诲是老部下,文化水平也一般,出身相同,他实在没有理由轻视我。要说看不起我的人,估计就是任圜。
我们已经多次提到过,李嗣源因为是武将出身,还是沙陀人,一向比较自卑。他本人倒是谦虚谨慎的很,据记载有一天晚上,他专门点香向上天祷告,自称夷人,希望上天降一个贤人下来当万民之主。又据记载,他祷告后没多久,宋太祖赵匡胤就出生了。当然,这是后话。
这说明,李嗣源的内心相当自卑,而越是自我认可度低的人,越不能容忍别人的轻视。
李嗣源当场决定,以后馆券就由枢密院审发!
接到通知的任圜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当然,他更没有猜到自己并不是输在一个理上,而是输在一个气上。
自然,他对这项决定气愤莫名。
连差旅费我也管不了,我还当什么三司使。
一气之下,任圜上书,要求辞去三司的职务。当然,这是撂担子的老招数,通常比较有效,但这一次失效了。
好,很好,你果然是仗着才能轻视我,难道没有你,我的唐朝就运转不过来。
李嗣源也不含糊,立马调了一个人来管理三司的事,这个人居然还是从枢密院中调上来的。
没过两天,李嗣源越想越生气,又把任圜太子太保的荣誉头衔去掉了。
这一下,任圜彻底懵了。最后,他决定使出压箱底的一招,请辞!
任圜上奏,报告最近身体不适,要求病退,为了表示彻底离开的决心,他请求离开京城,到外面寻医治病。
但凡送客,主人都会说些挽留的话,可李嗣源明显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批准。
自己要走,主人不留,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无话可说,任圜打包行李,步出京城。
一年多前,他从成都回到洛阳,其时踌躇满志,准备一展所学,平定天下。可现在,他心灰意冷。当然,他总算在有限的时间做出了成绩,朝政已经上了轨道,中原硝烟渐熄,至于以后,非人力所及,爱咋样咋样吧。
任圜决定服输。当他走出洛阳,以为事情都结束了,这样的想法有些单纯,因为政治斗争从来都没有认输投降一说。
安重诲的字典里也没有高抬贵手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