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收拾你,怕你在河中府不服判决,你就自个送上门。
公元九二六年的初六,朱友谦到达洛阳。说是上访,李存勖没有见他,说是对质,景进不愿意理他。于是,他的这一趟就变成了投案自首。
第二天,成都就发生了大事,郭崇韬被杀。等消息传到洛阳,一轮大清洗席卷全城,朱友谦主动投案,也没有得到宽大处理。
一天夜里,蕃汉马步使朱守殷率兵包围了朱友谦在洛阳的住所,将他赶了出来,然后驱赶出城,杀死在徽安门外。
不久后,他的两位节度使儿子,以及在河中的家属全被请去地府团聚。
最后,还剩一个人,澶州刺史朱建徽是朱友谦的儿子。李存勖没有忘记他,已经秘密派出一个杀手。
夜,魏州(时称邺都)
城门早已紧闭,守城的士卒正在城楼上打盹,突然,有人在城下大喝。
“快开城门!”
门卫伸头,往城下望了一眼。连忙下楼打开了城门。叫门者策马奔出城,消失在夜幕当中。
望着这队夜行客,门人愣了一会,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城干什么?想了一会,他一拍脑袋,似乎猜到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这位门人赶紧到魏州府衙找到邺都留守王守言报告情况。
“史武德昨天半夜驰马出城,没有说到那里去。”
史武德,是武德使史彦琼,伶人出身,现任邺都监军,武德使是皇宫内务府的一个官职,史彦琼算是从中央调到地方锻炼。而王正言是前租庸使,被孔谦当过空气的那位,当然,空气到那里都是空气。王正言除了领工资,喝茶,看报纸,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半夜出城?出就出呗。”
王正言回到了和尚状态,空,万事皆空。
门人欲言又止,他本来思考了很多东西准备汇报,但看领导对八卦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好就此打住。
好在,领导不爱八卦,群众是喜欢的。
在早些天,魏州城内流传开一个皇家机密。
“你知道朱友谦和郭崇韬在洛阳的家属为什么被杀吗?”
“为什么?”
“听说郭崇韬将魏王李继岌杀害,已经在蜀地称王了。朱友谦是内应!”
“真的!”
“还有,还有,听说皇后因为儿子被杀,母老虎发威,怪在唐帝头上,已经把唐帝杀了。”
听说?听谁说的?人民群众宽怀大度,没有追查,反正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向来公开透明,乐于传播真相。其地位相当于专门解密的维基网站。
现在,门人又放出史彦琼夜半出城的消息,于是,这个传言又有了下半部分。
“现在皇后杀了唐帝,已经传史彦琼回去商量怎么处理后事。”
这个传言有点莫名其妙,我们知道,李存勖早已经公面过郭崇韬的罪行,虽然那时还没有国家电视台,国家广播台,国家级报纸,但毕竟是皇帝的话,一般还是比较有传播力的,魏州的群众应该是听过关于这件事的官方通稿。
如此,他们为什么还不辞辛劳,损耗脑细胞,发挥想像力来创造这个事件的民间解释版本呢。
细想一下,其实原因很简单,实在是李存勖的这一段太过荒唐,刚立大功就杀大臣,杀了郭崇韬还不够,还要在洛阳搞清算,人民群众实在接受不了,只好编了一个他们看起来更合理的解释。
这从铡面印证了史学上一个重要理论,当政府不受欢迎的时候,好的政策与坏的政策都会同样的得罪人民。这个理论叫塔西佗陷阱。
换成后唐年间的这档子事,可能解释成,当政府失去公信力时,无论你说真话,或者假话,人民都有一套自己的解释。
谎言环游全球的时候,真相还没穿好裤子——丘吉尔
经过菜市场大妈、沿街卖炊饼的武大,茶馆以及一切其他馆的传播,这个秘密全魏州人都知道了。
事实真相我们都知道,郭崇韬,朱友谦以及他们的家属已经被一锅端了,史彦琼半夜出城,只是去执行李存勖的密杀令:诛杀澶州刺史朱建徽。
我们也解释了,虽然事实胜于雄辩,但传言胜于事实,因为后唐已经不受大众欢迎,所以这个传言就趁势占据了新闻头版,满足了人民群众对真相的渴求。
但传就传了,顶多帮助一下消化。能有什么用呢?
当然是有用的,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一些魏州同胞因为刘玉娘的事情一直没搞清楚,再没心思吃饭了,都忙着转发。
本着信息分享的原则,他们出城,前往贝州。
那里,有一支魏州子弟兵。
在数天前,从防御契丹的前线瓦桥关退回来一支队伍。在唐代,除了常驻的边防军外,还经常抽调一些军镇的部队去驻守一些重要的关卡。当然,他们是有出差期限的。
这支部队属于魏州编制,履行完一年的戍边任务后兴高采烈地往魏州赶,毕竟离家一年,能活着回来见到自己的亲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行到贝州时,突然接到命令。
驻守贝州,以待后命。
命令是李存勖下的,据记载,他是怕魏州城兵力太弱,这伙兵回去后会影响魏州城的安定繁荣。但显然,李存勖忘了他之所以叫李存勖而不是朱邪存勖,正是因为六十年前,有一队戍兵不能按时回家,在将领庞勋的率领下哗变起义,从而给了他爷爷李国昌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家在眼前,却不能回。但好在还算太远,经常有家属来这里看他们。
探望的家属在叮嘱注意身体之后,也悄悄地将那个传言告诉了他们。
这一次,谣言真的要猛于虎了。
谣言都是给愤怒的人准备的,魏州的人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李存勖欠他们的太多。
李存勖能够得天下,除了太原的老班底,贡献最突出的便是魏州,这里供应着大军的粮食,还有八千多能征善战的银枪兵。他们跟随在李存勖的身后,出生入死,只望博个功名。
但到了李存勖坐镇洛阳时,就把他们忘记了,许多优秀的银枪将领没有分到一块自留地。
按理说,李存勖吞并梁境,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随便均块地就有了。但问题正出在随便上面,有的人随便起来不是人,李存勖随便起来乱认人。
话说那天李存勖进入大梁,突然有一人冲到马前,拦住了李存勖。
李存勖一看,大喜,这位拦路人叫周匝,伶人,原是李存勖的当红演员,在胡柳坡一战中被梁军俘虏。据记载,李存勖以后经常想起他。他有没有想死在胡柳坡的周德威就不知道了。
他乡遇票友,李存勖非常兴奋,他本以为周匝已经被处决了。
据周匝介绍,被绑到大梁后,全靠大梁的两位兄弟仗义相救。救人的是梁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
周匝请求,为了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请陛下拔二个州给他们。
这就怪了,他们救了你,你天天唱大戏给他们听不就得了,凭什么要让李存勖拔两个州出来?土地,官职可是稀缺资源。
李存勖头脑一发热,点头答应。
说了就要兑现,虽然郭崇韬百般阻拦,但周匝百般游说,终于一年后,戏班班主陈俊和菜园子储德源双双携手把任上。
虽然地多,但架不住这么随便封,到最后只好委屈一下军队的大佬们再当二年无地的贫下中农,这里面,就有不少魏州的将领没分到应得的胜利成果。
这只是李存勖欠魏州之一,其他还有很多,比如有一天,当时的邺都留守张宪打了一个报告,汇报了一个新情况。
魏州各营里最近不见了一千多名妇女。
张宪同志猜测可能是皇上的出巡士兵经过魏州时把她们拐走了。
这可算是冤到家了,李存勖的手下那帮军士虽然飞扬跋扈了些,但魏州的兵也不是吃素的,借他们一个胆,也不敢抢兄弟单位的军嫂。
实质上,这些妇女是被景进拐跑了,拐走之后,全送到李存勖的宫里去享福。
以上所述的人情债,李存勖是不同意的,他的字典里本没有欠这个字。
天下都是我的,我怎么会欠?
世间亘古不变的道理是,欠债总是要还的,不管你认不认账。
公元九二六年二月初,夜晚。
这个世界上大概有三种人的脸色最难看,落榜的书生,戴绿帽的丈夫,最后一种是输光的赌棍。
这一个夜晚,又光荣的产生了一位输得只剩裤衩的赌棍。从赌房出来时,两袖清风的一位低级士兵脸色铁灰。
此人,小兵皇甫晖,魏州土著。
一般来说,打牌输了,顶多骂两声,然后想办法捞点本钱来换换手气,但这位皇甫兄因为脾气比较大,一换就要换天子。
升职升不上去,出完差了回不了家,打牌还输了,这算什么世道?
反他娘的。
打定主意,皇甫晖很快找到了一些死党。
“圣上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正是乱世造英雄的时候,不想碌碌无为的跟我来。”
反了反了,真的是反了,我见过没饭吃造反的,没发工资造反的,被陷害将死时造反的,也有纯粹为了想当皇帝的伟大梦想而造反的,只是因为赌钱输了就揭竿起义的,这是头一回。
很快,有些同志被皇甫晖煽动了起来,但正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千秋革命路茫茫。家伙已经操起来了,但从那里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