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诲死了,全朝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大家也别过于放松,免得患上“后安重诲综合症”。日子要混,斗争还要延续。况且死了安重诲,还有后来人,一个比安重诲更危险的人浮出了水面。
这个人叫李从荣,李嗣源的儿子(亲生的)。
在李嗣源活着的儿子中,李从荣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也就是说,按中国的老规矩,李嗣源百年之后,他就是新任皇帝。
对李从荣来说,这是一个美好的前景,但现实总是残忍的,现实是,第一,李嗣源没死。第二,李从荣并不是唯一候选人,他还有一个身体健康的弟弟叫李从厚。更让李从荣如坐针垫的是这位老弟谦虚谨慎,温文尔雅,文武百官交口称赞,简直是如假包换的三好学生。
有这样的竞争对手,无疑是让人抓狂的。
果然,九二七年的一月,李嗣源任命李从厚为河南尹,判管六军诸卫事。此时,李从荣的职位是天雄节度使。
河南尹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长,而节度使相当于省长,都是部长级的官,但级别一样,意义并不相同,河南尹管洛阳一块,属天子脚下,要是李嗣源不幸升天,登基都会快一些。而节度使在外,秦朝那年,长子扶苏就是在外面出差才把皇位弄没的。
收到这个消息后,李从荣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甚至一度对人生失去了信心。可正当他准备破罐子破摔时,李嗣源又下了一道命令。
二年后,李嗣源任李从荣为任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转而将李从厚任命为北都留守,送到魏州上班去了。
这就是折磨人了。把要给就痛快点,不给就断了人念想,哪有这样掉人胃口的。
事实上,熟悉子女教育的人都知道,李嗣源是在使用一种常见教育手段:激励法。
皇位是要传给你的,但你要明白,你要是不加强自身素质,老子我还有替补。
回到洛阳的李从荣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原来我还是有希望的。
好事接踵而来,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让李从荣彻底解放的事情,安重诲被诛杀了。
据记载,安重诲在李从荣穿尿片的时候就在李嗣源家管事情。安叔叔面相凶狠,下手极狠,就是李少爷平时也要怕他三分。在安叔叔的管教下,李从荣就算是孙猴子,也只能被压在五指顶山下,什么跟斗也别想翻。
现在,头上的大山被移去了,李从荣顿感轻松,我们知道,长时间处于压迫状态的人,一旦放松管制,就会报复性反弹。
脱笼而出的李从荣对参政议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过他认真仔细的观察,他发现自己的老父亲真的老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两腿一伸。
趁正式接任之前,赶紧积累一些从政经验是必需的。
可等李从荣热情高涨,准备投身于政治活动当中时,却恼火的发现,朝中没他什么事。
权力场就像低洼处,永远有东西去填满它,当安重诲挥手告别朝廷后,他的权力迅速被瓜分,宫内的王淑妃跟亲信孟汉琼结成一对一帮扶对子,利用李嗣源同志年纪大,不经常现场办公(早朝)的特点,垄断了李嗣源的对外发布权。
而在安重诲死后,李嗣源又提拔了两位枢密使,一位叫范延光的老部下,另一位叫赵延寿,是幽州节度使赵德钧的儿子,他还有一个身份:李嗣源的女婿。
这两位新任枢密使精诚合作,一同把持了国家事务的上奏权。
两人在外,两人在内,李从荣想插一腿,谈何容易。
年轻人,不要急,要干活请接班以后再说吧。
搞清楚这个状况后,李从荣非常郁闷,这个世界现在是我爹的,将来就是我的,凭什么不让我干。
在这些挫折当中,李从荣仿佛看到了李从厚的影子,据他本人观察,自己的弟弟虽然去魏州上班去了,但人气不减,朝中大臣提起他便是交口称赞。
自己可以从外地调回来,弟弟同样可以。
李从荣再一次陷入到迷茫当中,人生乐趣当在不确定性,可这种不确定性却时刻折磨着李从荣的神经,照后面的事情来看,李从荣已经患上了神经衰弱症,具体症状表现为惊弓之鸟,见风就是雨。
这直接导致李从荣判断失误,昏招不断。
九三三年的八月,太仆少卿何泽突然上表,请求立从荣为太子。这位何泽兄虽然官居四品,但所在单位太仆寺是管马的,也就是传说中的清水衙门,何兄追求进步,想挪一挪位置,所以大胆上表,力挺李从荣。这相当于做期货,通常也叫政治投机。
当然,投资都有风险,何况投机,何泽一心想投奔新主子,忘了老领导。
在看到何泽的上表后,李嗣源的反应是相当激烈,当场流下了眼泪。
我人还没死,你们就准备除旧布新了!
顺便提一句,李嗣源这一年已经六十七了,这个年纪按古代平均寿命算,属于脖子以下埋在土里的人,竟然连太子都不立,真有再活五百年的架势。
何泽先生碰了一鼻子灰,他的前途算完了。可他没想到,自己的上表打破了最后的平静。
听到有人推荐自己当太子后,李从荣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他本人比较有自知之明,知道满朝没有他的粉丝,哪里突然冒出一个来他为说话?
经过大脑的思考(多半是后脑勺),李从荣得出一个结论,这肯定是大臣们设计的一个计。最后,连这个计谋的关键李从荣都想到了。
他们想让我当太子,然后老实到东宫呆着,无非是去掉我的兵权!
想通之后,李从荣连忙进宫,向父亲表决心,表示自己还年轻,要继续在部队里锻炼下去。
下来后,李从荣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跑到了枢密院。他已经断定,一个弼马温敢上书,背后肯定有人支持。
找上范延光跟赵延寿两位枢密使后,李从荣怒气冲冲,也不废话,直接将范李两人的“阴谋”说破。
你们想让我去东宫,没门!
范延光、赵延寿一头雾头。
这是什么意思?关我们屁事?
当然,事情搞不清楚,状况是清楚了。他们已经得罪了这位李从荣。这就麻烦了,要知道得罪李从荣比得罪安重诲还要危险。
安重诲虽然霸道了点,但基本上还是按规章走的,要肯服个软,多半还有救,但得罪了李从荣这样的社会青年,说不定哪天对方就拿凶器冲到家里了。
李从荣是有这个条件,自从判六军诸卫事之后,李从荣拉拢了一批禁军将领,组建了一支半私人半官方的军队(牙兵)。每天上班时,李从荣都要领着这班手下背弓拿刀,穿街过巷,作风像极了香港黑帮电影里的山鸡大哥。
范赵两人的苦日子来了,虽然对方的黑帮小弟没找上门,但他们已经切身感受到了李从荣的横眉冷对,据记载,李从荣看人的眼神很特别,史书用“鹰视”来形容。如果李从荣是鹰,那范延光、赵延寿不是小白兔,就是小老鼠。
现在惹上了惹不起的人,那躲总躲得起吧。
没多久,赵延寿走老婆路线,范延光死磨硬泡,分别调出了枢密院,到外地当节度使去了。
这两位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对于他们来讲,人生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吓走了两位枢密使,碍眼的四位中已经走了两位,效率不算不高,但实际上,李从荣已经犯下大错。
这位兄弟因为还停留在愤青这个层次,完全不懂得政治斗争,连局势都搞不清楚。
两位枢密使跟宫里两位并不是一伙的,据记载,枢密院对王淑妃们在背后搞阴谋,干涉朝政非常不满,尤其是范延光先生,经常在李嗣源面前用春冰,虎尾打暗号,这大概是欺负王淑妃孟汉琼没读过尚书吧。因为《尚书》里讲: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现在这个情况很危险,跟踩老虎虎尾,走在春天的冰面上差不多。
这种含沙射影术的效果不佳,因为李嗣源同学也没有学过《尚书》。
而王淑妃实际也不是李从荣的死敌,这位王阿姨因为没生出儿子,也就没有进化成后娘形态,对李从荣还相当友善。
李从荣没有选择跟范延光大斗后宫,也没有跟王阿姨联手斗权臣,反而一挑四,这确实需要极低的智商跟极高的斗志。
对于这么好斗的,那就满足他吧。
为了替补这范李二人的空缺,李嗣源又提拔了两位枢密使。
我们后面可以看到范延光跟赵延寿后面都思想变质,成为了坏人。但世界上最难缠的不是坏人,而是小人。
新来的两位枢密使便是尺码标准的小人。
第一个是朱弘昭,当日在凤翔宴请安重诲,朱弘昭表现出了高超的斗争艺术。被提上来填范延光的坑。
另一位替补叫冯赟,太原人,父亲曾经是李嗣源家的门卫,也算是老部下了。
这位冯赟在魏州时还担任过李从荣的副手,但显然,那一段共事经历并没有培养出多少同志感情,据记载,冯赟还打过李从荣的小报告。
这两位马上就会发现,自己坐到了火炕上。
李从荣同学向来是对岗不对人,一如既往的将对大臣的怨恨保质保量地转移到朱冯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