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倍的感觉不太妙,虽然是长子,虽然才能也得到了契丹人民群众的普通认可,虽然被封为契丹的人皇王,但他缺少一件最关键的东西:述律平的宠爱。
述律平女士跟中国绝大多数母亲一样,对儿子的疼爱跟儿子的年龄成反比,他最疼爱的独生子是小儿子耶律李胡,当然,这位兄弟一来年纪还轻只有十七,二来,阿保机已经定了调,这是个败家子。
除了李胡,述律平最喜欢的是耶律德光,而她对耶律倍不是第三喜欢,而是不喜欢。
原因很特别,因为耶律倍先生比较有文化。
据记载,耶律倍对中原文化相当推崇,曾经大力推荐父亲崇文尊儒,而本人更是潜心钻研,在绘画、书法、诗词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其绘画作品今天依然收藏于各大博物馆中。
有这么一个有文化的儿子,当母亲的夸都来不及,可以述律平女士的眼中,这个儿子吟诗作对,简直是丧权辱族的败类。
述律平是个传统的人,她相信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她的理想也不像阿保机那样,要取中原之地,她只希望风吹草低之后,见到的全是她家的牛羊。她只希望自家的儿子能够驰骋草原,弯弓射大雕。
耶律德光才是这样的标本。
耶律德光,男,二十五岁,成分:王子,民族:契丹,爱好:骑射,外形高大,性格粗放,没事喝酒,吃肉大块,不沾儒气,是典型的草原汉子。
契丹人的事业还是得交给保持了草原传统的二儿子干。这便是述律平女士的真实想法。
把想法付诸现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尤其是这个想法。耶律倍毕竟是大儿子,而且这个儿子相当不简单,文武双全,管理水平也很高,威望也不低。
当然,述律平是有办法的,就在这一年里,有不少亲耶律倍的同志要么成了古墓一期生,陪阿保机下了葬,要么借送信的机会当了插班生。
现在,不服咱家的都被收拾了,只爱大儿子不爱二儿子的也被收拾了,是时候交班了。
二儿子,我将把皇位交付给你,大儿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在王帐前,述律平召集了所有的契丹高干,并告诉他们,他们将人手拥有一张神圣的选票。
参选人耶律倍跟耶律德光各自骑着马,站在前面。
“这两个儿子都是我的爱子,我没有办法来选择,你们愿意立谁就上前抓住谁坐骑的辔头。”
这个场景类似今天的快女超男PK赛,只不过投票箱变成了辔头,可能还有一点是共同的,这一场选举是内定的。
众酋长们纷纷上前抓住了耶律德光的马绳。大家都知道牵错了辔头下来就可能要去给阿保机带话。
PK的结果出来了,耶律德光完胜。
“这是大家的意愿,我不敢不听。”述律平表示相信群众。
选举结束了,在述律平看来,她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耶律德光英勇善战,有足够的能力将契丹各部落团结起来,可在我看来,述律女士可能做出一个糟糕的选择。
被抛弃的耶律倍具有一种连阿保机都可能欠缺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关于怎么治理新领地。
在攻打下渤海军事重镇扶余之后,阿保机下令调查一下人丁情况,这个意思也就是说,阿保机要开始征税了。毕竟拼了老命打下来的地盘,最终是要见效益的。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耶律倍告诉父亲,现在刚打下一块地盘就统计人口,只怕会让人心动摇。
这证明耶律倍的中原文化没有白学,他说出一个重要的道理,所谓扩张,最难的不是征服,而是管理。
耶律德光先生要明白这个道理,还需要很多年。
耶律倍很清楚自己被亲娘阴了一把,不久以后,他逃到了中原。
来到洛阳后,耶律倍受到了热情款待,还得到了一个汉人名字:李赞华,顾名思义,跟今天的李爱国之类的差不多。
李嗣源给他安排了工作,还格外开恩,不需要上班,直接领工资就可以。为了让耶律倍安心住下来,还把李存勖的宫妃夏氏嫁给了他。
可奇怪的,史书上记载,耶律倍先生到了中原以后,似乎变了性情,十分狂暴,喜欢喝人血,常把家里的丫环手刺破,也不消毒,直接上去就喝。这个疯狂举动将夏氏吓得不行,还以为嫁给了山顶洞人,没多久就受不了,办了离婚手续,出家当尼姑去了。
这个记录被史学家记录了下为,以证明契丹人进化得不太完全,经常出现一些返祖行为。
这里可能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耶律倍先生是契丹人中进化得比较彻底的人,他的文化水平比很多人都高,每天拜孔子,有空就画画,没事还吟诗,早已经过了吸人血的初级阶段。这位兄弟在契丹时都不吸人血,怎么跑到礼仪之邦反而喝起人血来了?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耶律倍在伪装自己,来吓跑夏氏。
虽然李嗣源对他照顾有加,但耶律倍同志相当清楚,自己不过是对方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夏氏极有可能是李嗣源安排在他身边的监视者。
无论到那里,我都是一个被管制的人。
耶律倍先生彻底失望了,从此以后,他不问政事,专心学问,在绘画,诗词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对于一个有才能的政治人物,军事领袖,他无疑是失败者,可作为文人,他是幸运的。
一个流亡的人,能过这样诗词书画的日子是写意的。当然,老这么悠闲着咱们也不能答应。
中原纳税人的钱也不是白来的,吃了中原的饭,总要替中原办完事。
养了这么多年,现在是时候拿出来用用了。
“如果石敬瑭要反,那么他第一步将干什么?”吕琦问道。
“拉拢其他藩镇?”李崧回道。
吕琦摇了摇头。
“石敬瑭若要行事,一定会拉拢契丹人。”
吕琦是幽州人,父亲是刘守文的节度判官吕兗,跟契丹人打过不少的交道,对这支塞外民族的战斗力和多管闲事有相当的了解。
“只要我们先跟契丹人达成协议,石敬瑭就不敢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吕琦同学缓缓地说出了他的方案,这个方案说出来很容易跟耻辱联系在一起,它的名字叫和亲。
具体方案如下,将耶律倍送还契丹,以此为契机跟契丹建立友好关系,当然,契丹人都是讲实惠的,跟他们搞关系非得掏腰包不可,自然和谈的内容就要包括每年送些金帛,搞不好还要把皇帝女儿嫁他一个。
最后,吕琦为这个方案安了一个名字:如汉故事。
所谓如汉故事,是指汉朝跟匈奴之间的和亲,历史上,汉朝跟匈奴的和亲要分前后两部,前部相当屈辱,给了人钱,人家还喊着要打到中原,这一时期主要集体在汉文帝汉景帝时期。后半部分算是扯平了,匈奴被汉武帝收拾服帖以后,主动前来谈和,娶了个宫女回去当公主,就表示愿意为大汉守卫北疆。
显然,吕琦所说的和亲是属于前面比较屈辱的一段。
内有强藩,天下分裂,给契丹送点钱,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李从珂相当认可这个方案。本来,他也没将耶律倍看在眼里,这个人留在洛阳天天吃干饭,早送一天早省二两米。
而送点钱也没问题,登位以来,石敬瑭跟幽州赵德钧两位借着打契丹的由头已经把国库掏空了,而吕琦们功课做得好,早就找到了三司使,做好了和亲的财务预算。
可正当李从珂准备让耶律倍回老家时,有一个人彻底推翻了这个计划。
此人叫薛文遇。
薛文遇只用一首诗就推翻了和亲的计划。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听到这句诗时,李从珂脸色大变。因为照这首诗的逻辑,走和亲路线的都不算明主,是靠女人的皇帝,也就是吃软饭的。
这个帽子实在太大,谁戴谁没脸。
李从珂当场推翻以前的决定。想着想着,又觉得实在气不过,要不是碰到薛文遇,自己差点就成了昏君。况且,李从珂搞晚婚晚育,现在女儿还在吃奶。要和亲也没到时候。
愤怒之下,李从珂将吕崎,李崧叫来,劈头就是一顿呵斥,要他们回去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并写出检讨来。
在这场政治交锋中,薛文遇凭借着道德取得了胜利。但实质上,薛文遇并不是道德楷模,也不是什么宁死不和藩的铮铮铁骨,从他的背景来看,他可能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一般来说,五代的大臣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来源,第一个是老油条,历经数朝,有事没事他们都在,留着他们虽然没什么益处,但也没有什么显见的公害,偶尔还能咨询一下政治惯例,这样的大臣里以冯道先生为首,李崧在朝这个方面努力。第二种是老关系,吕琦就是此类,据记载,当年李从珂在家闭门思过,没什么人事来往,碰到点事情,除了跟释迦牟尼观音等佛教人士请教外,也就到吕大人家里讨教一下,之所以去吕琦家,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俩住的近,在同一条巷子。
第三种是老部下,比如以前的节度判官之类。这类人靠着皇帝的胜利,成为权力的掌控着。郭崇韬,安重诲便是走得这条路。
而薛文遇先生的来源有些不三不四,不是老资格,也谈不上是亲信,他只是李从珂造反那年,别的藩镇派来的联络员。据记载,李从珂广洒英雄帖,就来了这么一位响应的,可谓雪中送炭,所以造反成功之后,薛文遇也混了一个枢密院直学士的工作,成为皇帝身边的亲信。
现在,和亲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文遇兄,显然是没把他当干部,那不搅黄你以后怎么在朝中混。
和亲一事到此为止,算浪费表情了。
而石敬瑭终于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