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是一位好皇帝,不是一般地好,是出乎意料的地好。
去除弊政,体恤百姓,简化政务,勤俭节俭,整顿官场等等,郭威跟普通的好皇帝比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招数,但他有两样东西特别让我感动。
在当时的边疆有不少官方的营田,最初由当时卫戍的士兵开垦,后来租给农民耕种,由户部直接管理,每种收取租金,算是国属直营土地。国有企业如果没有垄断的保障一般是要亏钱的。而天底下所有的生意都垄断了,种田都无法垄断。
营田的收入就不高,原因很简单,广大的租种者没有积极性。
种营田的人多是外地户,种一季收一季看一季是农民兄弟的普遍想法,毕竟这不是自己的,还处在边疆,犯不着拼了命去干。
要真正激发农民兄弟的积极性只有一个。
没有私人产权的确认,人民就没有创造财富的积极性。——见于某报。
郭威虽然没有学过产权法,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天下都是他的,可他依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上任后,他下了一个命令,取消营田制,将耕种营田的农民隶属当地州、县,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落户口,另外,发给他们原本耕种的田地、居住的房子以及耕牛、农具等,注意,是免费的。
命令下发以后,有一位同志估计平时也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经过仔细研究郭威的这道命令,又搞了一些调查研究,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挥的地方。他给郭威上了一个书,相当兴奋的报告这些营田里有不少是良田,极具市场价值,送出去太可惜了,完全可以出售来补充国库。这位兄弟是做过功课的,连可以卖多少钱都算出来了:三十万缗。
三十万缗是什么概念呢。此时,宰相的年工资大概是二千多缗,卖这些田可以给一百多名宰相发工资。
递上这个财务计划之后,这位兄弟就等着上面发表扬信了,增加国库收入,这是大功一件。没多久,郭威的批复下来了。
“利益在百姓那里,跟在国库是一样的,我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不与民争利,藏富于民,封建帝王郭威做到了。
上书的兄弟只好回去再读二年书,但要是认为郭威只爱民,不会算财务账那就大错特错了。
恰恰相反,郭威是一个很会算账的人,只不过郭会计一向只算大账,三十万贯的小账他是不算的。
罢除营田后,农民积极性高涨,开始修缮房子,在房前屋后种桑树以养蚕,种梓树以用木,是所谓桑梓之地也,桑梓正是故乡的意思,无论他们从那里来,但现在,他们在这里有一片土地,有自己的房子,他们在这里种下传后的树木,这里就是他们后人的故乡。
事实证明,百姓安定了,对朝廷也是有好处的,这些人落户之后,户部多了三万户的人口,这些人工作努力,纳税积极,其对朝廷的贡献是以前的数倍。
这才是郭威想要的。
另一件借得单独提出来的事属于外交范畴。
有一年,淮南的人要过来淮北买粮。淮南地区属南方的割据皇朝南唐统治,这块地区历来是产粮区,无奈这两年一直闹旱灾,搞得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只好跑到后周的地盘买粮。
这下问题大了,粮食问题就是安全问题,两国素来敌对,那能让你买战略物资。
情况很快汇报到了开封,郭威叹了一口气:
“淮南的百姓跟我们的百姓一样都是中国人,让他们过淮买米吧。”
很快,渡淮买米的人越来越多,后周的人渐渐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有的买米队伍财大气粗,粮食是一船一船、一车一车的买。
这显然不是什么民间饥民能够组织起来的,经过调查,发现是南唐的军队过河采购,买来后,就地囤积起来做战略储备。
顺便说一句,南唐的兵实在不厚道,当初老百姓过淮时,唐兵设卡拦截,怕人口流失。可听到北方有粮买时,手脚又比谁都快。
按理说,两国的粮食贸易可以到此结束了。大臣纷纷建议关闭边境交易,可郭威依然决定保持生命通道的畅通。
“以后只要不是开船用车来买的,不要制止。”
郭威虽然是封建帝王,可他依然明白,比政权更高的是人权。
当年横行无忌的街头混混,当年奋勇杀敌的军校,当年精通吏事的书吏,当年长于厚黑的师爷,当年运筹帷幄的统帅,当年冷血无情的反叛者,已经变成了一名不错的皇帝。
但不错的程度是不够的,像郭威这样体恤百姓的皇帝要在盛世,将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帝王品种。但可惜,此时是大分裂的乱世。
摊开地图可以发现,此时,后蜀,荆南,湖南,南唐,吴越,南汉,北汉,外加个后周跟辽国,各占一块,要么称王,要么称帝。从时间来看,从黄巢香透长安,挑动天下反之后起,四分五裂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七十多年。按历史轮回的说法,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时候给中原换个模式了。
可是怎么合,由谁来合?
这个问题是不需要老百姓来操心的,他们相信,当苦难要结束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位真命天子出现(可能踏着彩云),带领他们结束混乱,迎来盛世。
三十多年前,当李存勖灭梁时,大家以为真龙天子已经出现了,个别实心眼的人都准备交枪交地了(比如当时的南楚马氏),但事实证明,李存勖只是跟大家开了一个玩笑,没三年就彻底离职去了西天,接下来,李嗣源不是,李从珂不是,石敬瑭不是,石重贵不是,刘知远不是,连郭威也不是。
郭威已经没有了雄心。
早年的弯路耗费了他的人生,人生的起伏消磨了他的意志,此时的他已经显出疲惫,没有办法气吞山河,一扫天下合。但郭威相信,有一个人将成为真龙天子,来继承他的事业,完成他未竟的目标。
公元九五四年的正月,中原迎来了一位新天子,史书详细记载了一件奇怪的事,从这一年的正月以来,天气晦暗阴沉,日月多晕。可等这位新天子即位的这一天,天空猛地放晴,万丈阳光带来了暖意,也一洗大半月的阴晦。
黑暗的时代就要结束,光明终于要眷顾这一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大地。
新登基的皇帝叫柴荣。
公元九二一年的十月,柴荣出生在邢州龙冈(邢台县)。这是柴家的第一个儿子,一般来说,长子出生是喜事,但据我本人估计,柴荣的父亲柴守礼同志恐怕是喜忧夹杂。
此时正是梁晋争霸的最后数年,位于交通要道的邢州是当时的主战区。在这样的乱世,新生的生命不再单纯意味着喜悦和幸福,这个新生儿要想生存下来,要面临许多的苦难。
柴荣的童年比较苦。柴家的祖上也曾经阔过,可惜的是家道中落了,中落的原因除了大环境比较恶劣外,估计跟柴家掌门人有直接的关系,柴荣的父亲柴守礼是个三鬼人物:酒鬼+赌鬼+好吃懒做鬼。更不幸的,柴荣的爷爷也是这样的极品。在柴家二位酒精考验的男丁之不懈奋斗下,家道不中落才是怪事。
在两个酒鬼的关怀中,柴荣渐渐长大,不出意外,柴荣将接过祖辈的酒瓶,成为新一代的柴氏酒鬼。
历史已经厌倦这样的安排,它决定不再给柴荣成为酒鬼三世的机会。
有一天,柴守礼同志告诉柴荣收拾一下,去洛阳他姑姑家。史书没有记载准确的时间,反正是未成年时。
这是一个奇怪的安排,柴荣是长子,没来由送到姑姑家干什么。仔细盘算一下,应该可以猜到原因,柴荣同学在长大,半大的儿子吃穷老子,现在送到姑姑家正是时候,而且送出这个儿子,柴守礼应该是敲了妹妹一笔的。
以柴守礼的道德水准完全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据记载,当时很流行结拜兄弟,而且常以十人为一组,号称十兄弟。历史上郭威,赵匡胤,湖南割据者的周行逢都搞过这样的组织,可最牛的还是老一辈的。比如柴守礼同志晚年不甘寂寞,发挥余热,跟一班太上爷在洛阳搞了一个十阿父,算是非典型老年街头组合,主要社团活动是横行洛阳,欺男霸女。
以人品而论,柴守礼不是一个好人,以父亲而论,柴守礼也是不是一个好父亲。
就这样,柴荣作为一个商品被扔到了姑姑家,在那里,他将展开一个并不全新的生活。
因为他的姑父正是郭威。
郭威同志也是酒鬼,柴荣不过是从两个酒鬼身边换到了一个酒鬼身边,从一个家道中落的家庭到了另一个家道中落的家庭。以数量论,郭家的酒鬼不及柴家,但以质量论,郭威败家的速度应该可以以一敌二。
柴家两位大爷好坏也是比较纯洁的酒鬼,有酒自己喝,没酒喝别人的。但郭威不同,人家是任侠,有酒要分享。在郭威同志的努力下,柴小姐带来的那些钱很快就花光了,郭家重新进入了赤贫状态。
一无所有的柴荣来到的是另一个一无所有的环境,到了此时,这位少年已经明白,在姑父家吃白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要想生存下来,要想在家里立足,要想获得家人的尊重,只有靠自己。
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当年李从珂在李嗣源家就挑过石灰拣过马粪。
柴荣没有上街打零工,他选择了一条更赚钱也更辛苦的工作:经商。
柴荣找到了一个前辈,当起了学徒,开始跟随他走南闯北贩卖商品,据史料记载,柴荣经营的商品包括茶、酒,瓷器、伞等。
根据一些传说,柴荣同学的生意做得相当好,在经商过程中,他结识了著名仙界人士张果老、碧霞元君等,并得到了神仙的帮助,比如晴天卖伞,神仙就负责下雨。
当然,这是假的,这只能说明百姓的思维惯性,在人民群众看来,每一个杰出的人物能够取得不凡的成绩一定是有不平凡的经历,结识过奇人异士,跟武侠小说主人公多会碰上武林奇人,获得宝藏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