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三世达赖灵塔殿里出来后,我和张潮一想到这座布达拉宫里游荡着一位正在追寻我们的凶手,就不寒而栗,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沿途顺着墙根走,尽量避免被酥油灯的光亮照到,在爬木梯的时候,避免不了“嘎吱”作响,我们便一步一停,尽力降低音量。
我们接连穿过了另外几座灵塔,张潮说:“等到穿过五世达赖灵塔后就到了。”我提起精神,继续向前走去。
“你听见什么了吗?”在这黑暗中,我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张潮站定后,屏住呼吸仔细辨认,说:“没什么吧。”我也心下放宽,看着这间屋子内摆着的一座一米多高,镶满宝石熠熠生辉的纯金宫殿问道:“这个城堡模型是哪里?”
张潮一听,笑着说:“这都是坛城,修行时候用的,这里应该是用来修行的坛城殿了。”
我朝着那坛城仔细看去,圆形的底座上,用黄金构筑成一座拥有着无尽细节的汉藏风格相结合的宫殿,每一根柱子,每一个金顶,甚至连同屋脊上的装饰,都精雕细琢、纤毫毕现。中央是一座五重高的黄金阁楼,四面几乎是对称的,每一面都有一座繁缛雕饰的门楼。中央宫殿的每一层都重叠着无数华丽的装饰,闪烁着金光的宝塔层层而上,逐渐收束成一个细小的尖顶,上面挂着黄金宝珠串起的网。就连城墙和台阶上都雕满了细密的花纹,我甚至以为,这一定是先建起一座等比例的巨大坛城,再缩小成一米多高,否则断然没有可能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藏入无穷的细节。
虽然我对艺术没什么认知,但眼睛还是被这座坛城牢牢地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坛城?”我问道。
“你还知道坛城不止一种。”张潮笑着说:“这是‘时轮坛城’,象征着一部名叫《时轮密续》的密教经典中阐释的宇宙的形态。你看最中央的金阁,就是《时轮密续》的本尊时轮金刚和佛母的居所。”
“这怎么叫‘续’不叫‘经’呢?”
“‘续’用来称呼密教的典籍,区别于显教的‘经’。当然你估计也不知道什么显密,大体说来,承认经文中有秘密含义的即是密宗。”张潮说着,环顾了一圈,道:“这大约就是红宫里供奉时轮坛城的坛城殿了。”
“原来这座宫殿就是为这时轮坛城所造的啊。”我心想,“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在向中央倾斜,像是要被吸入这座坛城代表的宇宙中似的。”
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声,虽只一声,但这铃声的回音好似绵绵不绝一般,让我以为是耳鸣。我们顺着铃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有光透过帘帷和门缝间的空隙,勾勒出一个方形门洞来。我们怕是刚才那个谋害小喇嘛的凶手,轻轻凑了过去,脚下悄无声息。我们缓缓掀开门帏,只见是一个天井似的佛堂,有两层,我们正处在二层的一圈走廊的边上。向下看去,只见地上绘制的一副精美绝伦的沙画坛城,鲜艳的细沙相互交错,铺成一个复杂圆形图案,里面绘制着宫殿、莲花、宝瓶和各种几何形状。那沙画坛城的中央坐着一位身着红色僧衣戴着红色僧帽的喇嘛,他右手拿着一个铃铛,刚才那声清脆悠远的铃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未等到张潮对我“嘘”,我已经知趣地不再出声,免得被发现。我看了眼张潮,他正仔细审视着对面墙上悬挂的一幅二层楼高的巨大唐卡,那位坐在沙画坛城中央的喇嘛就是在对着那张唐卡修行。
我也朝那幅唐卡看去,见那上面画着密宗的男女双修像,一尊遍体蓝色的佛像盘腿坐在莲台之上,怀中面对着他坐着一位赤身裸体浑身雪白的女子。那女子双手环抱着主佛的脖颈,做交合之状,侧身露出一个雪白的乳房,她的嘴唇与蓝色佛像嘴唇相合,神态妩媚,不由得让人面红耳赤,呼吸急促起来。张潮用肩碰了下我,我才从那唐卡上回过神来,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于是我赶紧移开目光,不再理会。
那修行的喇嘛好似进入了一种入定的状态,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像是“啊阿下萨嘛哈”什么的咒语。
我俩躲在二层走廊边上的一扇门后,俯视着这间佛堂,一览无余。突然只觉得白光一晃,在那唐卡后面出现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我连忙指给张潮看,他却摁住我示意先不要轻举妄动。渐渐从唐卡后面出现一个人来,我看不是那位给小喇嘛下毒的人,心中暗想:“不知这座宫殿里隐藏着多少不秘密。”
那人举着匕首,一步步缓缓接近坐在沙画坛城中央的喇嘛,那喇嘛却毫无察觉。我不禁感叹他打坐的功夫真是高深到祸在眼前都能视而不见的境界了。
旁边张潮依旧按住我的肩,示意我不要多管闲事,但是刚才就在我面前死去的小喇嘛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我心中气血激荡,再难袖手旁观。那刺客已经走进了地上的沙画之中,在那繁缛复杂的图案上留下了脚印。
我从木板铺就的地面上抠了块木片,攥在手中朝天井下扔了出去,正好落在拿着匕首的那人头顶。那人先是一愣,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我,我们来不及闭上门帘,那人就迅速转身,似是要向我们袭来。
张潮气得说:“你想送死也别拉上我。”
我说:“你赶紧想想怎么出去,快点!”
张潮带着我跑出了坛城殿,也顾不得脚步声,穿过一条走廊,又爬上一层木梯。我先上去后,原是在一个拐角处。就在我正准备拉张潮上来的时候,却见眼前这条走廊尽头寒光一闪——匕首!一个人影隐没在幽邃的走廊尽头,那匕首就像夜空中的新月,将黑暗的天幕划开了道口子,那把利刃仿佛已如月光般刺入我的眼中。我连忙拉起张潮,就往另一条走廊跑去,身后那个人影也追赶了过来。
走廊尽头又是一间灵塔殿,张潮说:“五世灵塔,快到了,那个大门就是后山门!”
我侧身跑过灵塔殿,还是不小心撞到了一尊金身佛像,后面那个手持匕首的人被挡了片刻,给了我喘息的时间去托起那道挡在前面那道木门上的门闩。张潮不等我完全托起门闩,就迫不及待地推门,门竟然卡住了。我见状连忙推开张潮,情急之下,手劲没掌控住,把他推倒在地,我也顾不得拉他起来,便用两手托起门闩,抬脚就踢开了这扇木门。张潮见状连就顺着门缝滚了出来,竟赶在了我前面。
我正准备从门缝中挤出去,只见匕首寒光已到眼前,忽而那人手臂一扬,匕首宛若月照当空,朝我迎面劈来,我下意识抬手一挡,心中闪念道:“这手腕怕是保不住了。”谁知一声金属相撞之声,手腕上只觉得被重重击打了一下,那人一怔,就这么片刻,我连忙连忙关上门,用身体使劲儿顶着,以免那人出来。可是,门后的人似乎消失了一般,再无动静。
我累脱了力,喘着粗气,背靠木门顺势滑坐在了地上,抬起那只被匕首击中的胳膊,腕表的钢化玻璃面盘上被刀刃刻了一道裂隙,蛛网般的裂痕散布开来。手背上被那匕首也划了一道伤口,正在往外流血。我连忙将衬衫的衣角摁在手背上,好在上衣是墨绿色的,血浸在上面也并不明显。
我心中有些后怕,若不是这手表,我这只手恐怕已经齐腕断掉了。
张潮坐在我旁边的地上,靠着门,喘息道:“我们出来了。”
我一抬头,只见眼前一片黑暗朦胧,像是笼罩在一片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