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乱叫的炭黑的木条从墙上剥下。
你在奔跑着。
你在哭泣着。
泪水被燃烧的火焰蒸成水汽。
雷弧闪动着。
空气中像是有无数双眼睛蓦地睁开了,视线汇聚,定格在你被泪水打湿的、灼去了小半块皮肤的脸上。
……
2月3日。小雨。
你撑着伞,站在灵堂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鞋头粘上了泥泞。你俯下身,用手擦去鞋尖的泥块。
灵堂前你的亲戚来来往往,神情各异。或是悲伤,或是冷漠,你甚至看到有人在笑。你不知道笑的人为什么笑、在笑什么,但你也跟着笑起来——呆呆地和他们一起笑,直到那些被你笑得浑身发寒的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你。
敲木鱼的和尚歪着头吟着你听不懂的东西。
每一个哀悼完的人望向你的双眼里都倒映着怜悯两个字,每一句交谈都逃不开对扶养你责任的推脱,每一下雨点敲在房顶上是声音都像是要狠狠撕裂你的心脏。你像是被全世界都抛弃的孩子了,你分明还站在这里,可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你和灵堂所在的空间撕裂,分别推向看不清的远方。
笃笃的木鱼声在你耳中逐渐寂静的世界里清晰地回响着。
将残留在指腹的泥块捻碎成下落的粉末,你用手背擦了擦脸,湿润、冰冷。是被冷却的泪水。
从火场中将你救出来的人站在你的身边,她有着一头和你母亲一样的及胯的长发,只是要卷一些,颜色也要浅一些。她还有着和你母亲相似的,成年女性大都会有的一种温柔的气质——这让你总是想起自己的母亲,再接着回想起那火焰中被灼烧的记忆。
你的恩人俯下身来,用手轻轻环抱着你。她轻声告诉你一切你必然要接受的真相。
你的父母在那场火灾中双双死去,没有独自生存能力的你必须要接受这样的一个结果,或者做出这样一个选择:
要么,由你的亲戚接下你的扶养权,你或许能得到一个不太一样、但依旧美好的家庭,也有可能在新的住处受尽白眼。
要么,和她回去,回那个叫特殊情况处理局的、你已经呆过了三天的地方,接触你本可不必接触的东西,你还可以读书,可以有生活,可以有友情、甚至爱情,却会失去寻常的日子,甚至会面临通向死亡的绝境。
你问,如果你选择前者,会怎么样?
“我们会封住你的能力,修改你的记忆。”你的恩人告诉你,“那场火灾的起因会变成电器失火,你的父母则是死于火灾窒息。而你,只是一个幸运的刚好被好心路人救出来的小女孩。”
你还太小。你的恩人没有告诉你隐藏在其中的第三个选择。
雨滴滴答答地下着。
你选择了后者。你没有告诉恩人你心中小小的算盘。你还想再和你的父母在一起,死而复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你觉得,那个叫特处局的神奇的地方可以。
你开始坚定心中的这份猜测。于是它在你的世界观里成为了真实的东西。
“那我们回去吧。”恩人摸了摸你的头,“撕裂”的空间里你与过去的一切背道而驰;亲戚们租来的音箱还在播放着音质全损的丧曲,有人注意到了你的离去,半侧身子看着你的背影渐行渐远。
2月3日14:35:52,没有时钟敲响为其奏鸣,但不妨碍它成为这个名为江涵瑜的十三岁女孩一生的转折点。
……
“那个,璎珞。”
“嗯?”璎珞便是“恩人”的名字,或者说名字的简称。她的全名是璎珞茜丝蕾娜,没人知道这个富有玛丽苏气息的名字是音译自哪个国家的语言。
璎珞是个流着一半华人血的混血儿,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带她来了C国,除了长着一张混血儿特有的脸之外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C国人。
叫住璎珞的人——蓝灰色头发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看了跟在璎珞背后的江涵瑜一眼:“组长和我说,如果你,把江涵瑜,带回来了,你,就带她,去找颜旭何,没有,也去找他。”
璎珞很有耐心地听完了全程——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他的口齿清晰,绝对不是口吃,但就是一句话哽在嘴里要斟酌半天才能出来。延祈说这娃可能是二十一三体综合征,治不好的;因此得到一个缓解先天愚型症状的收容物是他们组最大的愿望之一。
“延祈干什么去了?”
青年摇摇头。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青年的记性不好,璎珞相信延祈是知道刚才的那句话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脑容量,这才没有让他转述自己的行踪。
颜旭何是隔壁组的组员,一个拥有幻境构造能力的探员。特处局是一个全球性的组织,却不是一个规矩森严的组织,全球各地的探员们自行成组自行管理分配协调来的辖区,人手不够还可以几个小组一起管理——璎珞所在的第三十九小组和颜旭何的第二十小组就是这样的关系。
璎珞拉着江涵瑜开门走向隔壁紧闭的大门;江涵瑜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青年。
他叫轶,名字比璎珞还要奇怪一些。
轶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和冷冷清清的第三十九小组不一样,第二十小组可以说是人满为患了。他们似乎在开什么聚会,一个小组十二个人全都坐在客厅里,在璎珞打开门时投来整齐的视线,偌大一个屋子鸦雀无声。
江涵瑜微微一抖。
他们陆陆续续地把头转回去了,客厅里重新喧闹起来。璎珞瞥了一眼坐在背对着门的沙发上、理着寸短的男人——他是最后一个把头转回去的,然后径直走向客厅的另一边。
颜旭何就在那里,坐在一张铺着毛毯的藤椅上。一个戴金属细框眼镜,笑容很有亲和力的男人。
“延祈已经和我交代过了,很详细。”颜旭何站起身,“接下来把小姑娘交给我就好。”
璎珞直视着他。
“好吧。”他干笑了两声,“要是不放心,你留在旁边看着我也不介意。”
“延祈让你干什么?”
“具体的事情,说出来效果就不好了。”颜旭何带着两人来到客房,“不过他让我告诉你他跑去蹲点了。”
原来是交代在这里了——璎珞点点头表示明白。
把江涵瑜小姑娘安排在客房里,颜旭何便和璎珞聊起天来。江涵瑜对这两个人的话题兴趣不大,只是靠在床边抱着腿,一副欲与世隔绝的模样。客房有窗,她把头转过去面对着,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车来车往。
风把树木秃掉的枝干吹得摇晃起来,只是这里太少下雪,今天也没下雪,让这窗外之景终究少了些凄凉的意境。穿着羽绒服显得圆滚滚的孩子蹦蹦跳跳地冲过绿灯的斑马线,他的父母护着,也笑着,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江涵瑜把头别了回去。想了想,又下了床把窗帘拉上了。她摸摸自己的脸,没有眼泪。无声地笑了一下,也许是坚强了吧。她想。
颜旭何和璎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肚子已经空了,但没什么食欲。江涵瑜把头仰起来靠在墙上,直视着挂在天花板中央的灯。灯光很亮,她闭上眼,它也还在那里,只是虚幻了许多。
客房里没有挂钟——至少她没找到,也就无所谓知道时间。外面好像传来第二十小组成员们互相传唤吃饭的声音,还有嬉笑打闹的声响;踩踏木板的脚步声从远处传过来,渐渐接近了。应该是来叫她吃饭,或者是送饭。
门外的人敲敲门。
“想吃什么吗?”璎珞的声线,“他们做了大餐,味道很好哦。不想下去的话我可以给你带上来。”
“我想回去吃。”江涵瑜把脚从床上放下来,“这里不舒服。”
“那也得出来吧?”她敲敲门,“出来出来,快。”
江涵瑜没说什么。她下了床,按下门把手。
她是怀揣着梦想来的,梦想需要时间来实现,时间就是生命,而生命的延续需要进食,不吃饭就相当于轻生——不吃饭就是放弃梦想。
江涵瑜说服了自己。
“我想吃点好吃的。”她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