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被掩藏的故事
天幕暗淡无光,如同被浸满黑墨的白纸。
这片大地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阳光的照耀,这里似乎早已被放弃,是一片死亡的领域。
在漆黑的土地上,一团小小的光明赫然显现,与周围的黑暗显得格格不入。
光明来自于一团篝火,它位于一座悬崖之上。
这团篝火的周围,坐着六个身影,形态各异,面前的篝火照亮了周围的土地,却没能照亮他们的面容,他们始终身处黑暗之中,像六片黑色的剪影。
“各位都做好准备了么?”不知是哪个身影先挑起了话头。
“我想可以了,我们已经商讨过,几乎没有什么问题啦。”这个声音属于一位女性。
其他的身影没有发出什么异议的声音,想来是默认了他们的观点。
“那么,由我先来吧。”一个身影蹦蹦跳跳地出现在空地的中间,看身形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头上有着两个小小的突起,看起来就像是兽角。她应该就是刚刚女性声音的主人,也是在这场奇怪的会议中,第一个做出决定的人。
“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她边这么说,边向其它的五个身影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她走向悬崖边,举起右手,伸向悬崖下方的黑暗。只见一团璀璨的光芒从她的指尖射出,光彩夺目。这一条彩色的光带向着悬崖下方飞去,不一会儿就被吞没在黑暗中,看不见了。
小女孩目送了光带的消失,放下右手,刚刚转过身想说些什么。但似乎体力不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篝火旁其中一个身影立刻靠了过来。
“你还好吗?别太勉强了。”那个黑影将她慢慢扶起来,想要送她回到篝火旁休息。由声音和身形来看似乎是个成年的男子。
“不……不用啦,还差一点……点了,只能麻烦你帮……帮我啦!”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和刚刚富有元气的声音天差地别。
“好的,我知道了。”男人点了点头,轻轻托起女孩的手,指向悬崖之下。
女孩的指尖又浮现出一道细细的光带,而男人的手掌中则凭空出现了一颗金色的能量球,光带缓缓地融入金球,它们发出耀眼的光芒,一起向着悬崖下飞去……女孩费力地抬起头,向男人的脸庞伸出手去,可是她的手只是伸到半空,便无力地滑落下来。她再也没有力气行动了……男人俯下身,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其他的黑影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谢谢……你。”女孩的声音因为脱力而颤抖。“有了你……的帮助,最后的他们,不一……样。”
男人好像笑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捏了捏她头上的小角,开口道:“不用谢,你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安心等着我们吧。”
“嘿嘿,那……我先走一步啦,大家……也要努力哦……”女孩的呼吸声越来越低,直至停息。她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完全消失在了男人的怀中……这个刚刚还元气满满的女孩子,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男人站起身来,向着远处黑暗的群山挥了挥手,好像他知道女孩往那里去了。“明明知道她还活着,可这样的离别还是让人很难受啊,这个最好的办法,对我们来说可一点都不友好。”男人自言自语,站在悬崖边,任风吹动他的头发。
此时篝火那边有了动静,又一个黑影站立起来,向男人走过来。
“她离开了,请让我继续吧。”这个声音如同巨石落地一般,带着轰隆隆的余音。男人没有说话,但黑影仍然向前行进,径直来到男人身后。
黑影走近,它的轮廓显现出这是一只巨兽,体型庞大。面前的男人身材修长,却只到它的腰部而已,巨兽身上传来金属碰撞的铿锵声,细看原来是它披挂了一身重型铠甲,手臂腰间都缠绕着粗大的锁链。每走一步大地似乎都在震颤。它来到男人身后,恭敬地俯下身,让男人不必抬起头看它。
“何必请示我,自愿的,你想去就去咯。”男人头也不回。
“不,我希望我在最后还可以为您做些什么。”巨兽看着男人的背影说到。“您帮了我那么多,我必须要还。不然,就再没有机会了。”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男人仍旧没有回头,但语气突然变得冷厉起来。“我帮的可不是你,报恩什么的我也不需要。离开的时候给我好好想想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吧。”男人转身走向篝火,走过巨兽的身边,又冷冷说道:“想想她为你所做的一切吧,她才是你该报恩的对象,不是我。”自始至终,男人都没有看巨兽一眼。不知为何这位刚刚平静而温柔的人一瞬间会变得如此冷漠。
“是,我记住了。”巨兽低声说出这句话,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悬崖边。“您仍在为此而愤怒,我非常抱歉,我也不会祈求您的原谅。这将是我最后为您做的一件事了,我仅以此事向您谢罪。我会让他们始终怀着崇敬与信仰生活。”此时巨兽已经来到了悬崖边,巨大的身体几乎占满了整个落脚地,似乎下一秒悬崖就会因它的重量而崩坏。巨兽抬起右臂,将右手伸向天空,手臂上的锁链因碰撞而发出声音。咔啦,咔啦,咔啦……这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慎人。而且在这金属碰撞声中,似乎还交杂着一阵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阵阵断骨的崩裂声从巨兽的手部传来,伴随着声音,巨兽五指分明的手掌逐渐扭曲变形。最后在它右臂上的手掌已经变成了闪着寒光的刀锋,它竟然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身体构造!接着,没有任何反应和预兆,巨兽用着右手上的刀锋猛地向自己的颈部划去。
刀锋割破了它的喉咙,浓稠的鲜血汩汩流出,悉数喷溅到悬崖下方,刺鼻的血腥味飘散开来。巨兽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咆哮,但仍然屹立在悬崖边,任由自己的鲜血淋漓而下……对于这场令人恐惧的自残,篝火旁其余的黑影们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他们只是远远的凝视着生命从这个巨大的身体上一点一点地流走,聆听着巨兽的咆哮越来越低沉。
伴随着严重的失血,巨兽的生命力也在不断下降。很快它就开始摇摇晃晃,也不再有怒吼的力气。最终,他体力不支,跌下了悬崖。巨大的身体因引力而高速坠下,悬崖下传来重物划破空气时的尖啸声,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归于沉寂,时间之长令人惊讶。谁也无法说明这悬崖的具体高度是多少,它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坠落下去就别想再上来了。
篝火旁,还有四个身影。这一次,其中的两个黑影同时站了起来。
“真是辛苦你们了。”这声音是刚刚的那个男人。他也站起来,对起身的两位身影说到。“你们到了那里,要好好相处。不要让这里的事情再发生了。”
“我明白。”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左边传来,给人一种冷酷之感。说话的人有着一头长发,披着长长的斗篷,身上穿着的铠甲上镶嵌着宝石,在这永夜中发出淡淡的光芒。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向悬崖边走去,但和前面的两位不同,他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只是他做的事也一样让人看不懂。
男人解下身后的斗篷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气,一双黑色的翅膀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背后展开,硕大无比,就像这永夜的天空中碎裂的两块碎片。黑翼扇动,男人的双脚逐渐离开了地面,而他的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双尖角,就像恶魔降临。接着,他猛然加速,冲进了悬崖下方的黑暗之中。身上宝石的光辉眨眼之间就被黑暗吞噬,只剩下刚刚翅膀拍打的声音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他这么着急干吗,我们就这么不招他喜欢么?”一个有点懒散的男性声音传来,是右边的那个身影在说话,听这语气似乎有点不满。
那也是一位男性,身着宽松的长袍,后背背着一件长条状物体,但被包裹住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那么该你了,希望你记住我的要求。”他旁边的男人说话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及……你也不要忘记最初答应我的那件事。”男人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似乎不想让火堆旁那个最后剩下的身影听到。
“了解,小意思。”男人挥了挥自己的手,手心里浮现出奇怪的符文,伴随的手的挥动,符文从原本的模糊不清逐渐显现出来,纹样复杂,看起来像扭曲的文字,又像多重的人影。他与男人握了握手,随后走向悬崖。他走到悬崖边时回过头,似乎有点不舍,但最终还是别过头去。
“这一次,你厌恶我也没办法了,只希望我们共事愉快吧。”长袍男人喃喃道,他解下背上背着的物体,动手撕开包裹它的布片。伴随着一声脆响,一道冷厉的寒光从包裹的裂缝中飞射而出。明亮耀眼,这个包裹里似乎装的不是什么物体,而是这片大地上早就失去的光明。伴随着最后一片布条被撕下,里面散发光明的物体终于完全显现出来。
那是一柄古朴的长剑,剑柄上雕刻着华丽的浮雕,而刚刚的明亮白光正是闪耀在它的剑身上。即使是不了解武器的人看到这把剑也会知道此物绝非凡品的吧。
男人从一堆破布片里提起这把闪着明亮白光的长剑,向漆黑的悬崖下一划,再一刺,两道白色的剑气纵横飞去,只听见数声铿锵,就像在黑暗中雕刻一般,从悬崖下方竟然升起了一座雪白的阶梯,垂直着从下方升上来。这是男人用了最不可思议的方式为自己所铺的道路,仅仅是武器的两次挥动,就凭空制造了这座阶梯。
男人将手中武器放下,放在之前的那个人脱下的血红色斗篷上,将它简单用斗篷包住,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接着又一次回过头,而这一次他是为了告别。
“再见,我们的工作请放心吧。”男人向着篝火旁坐着的两个身影挥挥手,手心上的符文明暗交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长袍男人轻轻跃起,踏上阶梯,开始向下走去。每向下走一步,刚刚踏过的那上一级阶梯就凭空消失掉了,这表明他将没有退路。而他,仍然一级一级向下走着,就像前几个身影,毅然决然地将自己奉献给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这团篝火的火光变得越来越微弱,也许不久后黑暗也会吞噬这里。在一开始出现的男人再一次站起,可这次他没有能送别的人了。他走过去,取回被斗篷包裹的剑,放在越来越暗的篝火旁边,放在那个最后的身影脚下。
“保管好它们,毕竟我们曾经来过,就当留个念想吧。”男人开口道,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伤感。黑暗中的那个身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最终,送走了几个同伴的男人自己来到了悬崖边,来到了深渊的面前。他伫立在崖边,双眼凝视着黑暗,而吞噬了他同伴的黑暗仍旧压抑的令人窒息。男人将双臂平展开,抬起头,平静而洪亮地说道:“我们犯下的错误已经够多了,此时已该是我们偿还的时刻。悲剧令人悔恨痛苦,我却无法祈求于神,正因如此,我定下此计,只希望我们的悲剧,不要重新发生了。”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即使男人平静的语气也无法掩盖其中的哀伤,这片大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半仰起头,一滴金灿灿的泪水划过他的脸颊,照亮他英俊的脸庞。然后这一点金光从悬崖上坠落,落入悬崖下方,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从男人的七窍中涌出越来越多的金色,悬崖顶的金光越来越明亮,从开始的几滴几滴的滴落逐渐汇聚成一股澎湃的金色流光,向下方缓缓流淌而下,这些金色流光就像有生命一般,在向下流淌时有时像是浪涛激荡,有时又像是盛开的金色花朵,形态千变万化,美不胜收。这真是一件奇景,本该黑暗无光的高崖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由金色光芒构成的瀑布!如果说刚刚长袍男人手中长剑发出的是皎洁的月光,那么这道瀑布就可以被称为流淌的太阳。
金色瀑布越来越宽阔,而在瀑布的源头,男人的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裂缝,触目惊心。但他仍然在更多地向下倾泻着金光,男人被金光笼罩,如同穿着鎏金战甲的勇士,用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生命在与这个早已陷入黑暗与绝望的世界宣战,他是这里的异类,这里的叛乱者,却又将是这片死亡之地的救世主。因为一些难以理解的原因,他的同伴们不得不一个接一个拥抱黑暗,拥抱死亡。他对他们不论是爱惜,亦或是反感,现在都不重要了,因为他才是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
伴随着最后一点金光离体,男人仰面栽倒在地,痛苦地喘息着,胸口不住上下地起伏。刚刚的金光瀑布不仅抽空了他的力量,也让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男人的身上的裂痕不断扩大,蔓延,他的身体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到最后裂痕爬满了他的脸部,英俊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怖,男人费力地在自己的脸上挤出最后一个笑容,接着整个身体瞬间破碎,化为金色的粉尘,在夜空中随风飞舞,这是他最后献给这个世界的光芒。
他和他的同伴一样,离开了。
天地之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夜空中风吹过的声音。
篝火在夜风的吹动下,最后那一点可怜的火苗徒劳地挣扎了一下,随后归于熄灭。篝火里只剩下了几颗火星依附在焦黑的木炭上。
篝火旁最后的身影在光明完全消失之前,从自己的身边拿出一根手杖,在空中挥了挥,又是一团火球出现在手杖顶端。这团火焰是亮红色的,很小,但是亮度却不输于刚刚的篝火。在这点有限的光芒中,可以看到他头上带着黑色的兜帽,半张脸隐藏在下面,身体被长长的黑色斗篷遮住。在六个身影中,他是最特别的一个,不知什么原因,他没有和他的同伴们一起走向悬崖,而是留在了这里。
黑袍人举起发着火光的手杖,站了起来,走向旁边的一条向上的盘山小路。路上有着比较整齐的台阶,可以明显看出人为的痕迹。也就是说,这片永夜之地曾经有过文明。也许,这就是那个男人临走前悲伤的原因吧。
黑袍人举着手杖,在台阶上一级一级地走着,漆黑的长袍拖到地上。不久,他停了下来,山顶到了。刚刚那么险要的悬崖也只是在半山腰而已,山顶才是这座山最高的地方,但上面除了一片平地和几块大石头,什么也没有。
黑袍人来到山顶的边缘,手杖轻轻一抖,刚刚在上山时那么久也没有熄灭的小火苗化为一道红色的流光飞向了下方黑暗的大地,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接着他来到一块大石头旁边,坐了下来,头颅低垂,将手杖靠在石头上,然后便不再行动。
距离火苗下落已经过了很久,下方黑色的大地仍然没有动静,就像一块黑色的画布。
黑色画布中央出现了一条红线。
红线开始伸长,伸长,同时变得越来越粗,从这条红线的两侧开始延伸出数不清的细小红线。随后每根红线的边缘都开始出现小小的红色光点,就像树枝上开出的红色花朵。有人在这块黑色的画布上用红颜料画出了这棵红色的巨树,黑色与红色的强烈对比让这幅画更加显得妖艳异常。
但如果把目光放到大地上,才会知道大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一条“红线”,都是一道巨大的裂缝,它们割裂了这片大地,长度已经不亚于这座山的高度。滚烫的岩浆在裂缝中流淌涌动,发出明亮的红光,周围的空气因为岩浆的高温而形成滚滚热浪。不时有火球从裂缝中飞跃而出,而那些小光点,则是火球爆炸时产生的巨大气团,轰鸣声震耳欲聋。光明又回到了这片大地上,可这次伴随而来的,是一次末日浩劫。
岩浆的位置因为压力不断向上移动着,直到涌出地表,某些地方岩浆甚至直接从裂缝中喷出,形成通天的火柱,有几棵枯木不幸处于岩浆裂缝的附近,瞬间被高温摧毁,变成焦黑的炭渣。火红的岩浆在大地上肆意流淌,摧毁着一切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这片黑色的大地没多久就被红色所覆盖,只有少部分的高地幸免于难。
明亮的火光也将天空染成了红色,原本漆黑的天幕呈现出美丽的暗红,色调看起来就像朝阳升起。暗红色的天空中看不到一颗星星,只能勉强看清一个巨大的黑影悬于其上。
伴随着天幕不断被火光照亮,空中的黑影终于现出它真正的样子。
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中,但是它已经破碎。本该在夜间照明的它布满了裂纹,整个碎裂成几大块。破碎的它仍然挂在空中,但很明显月光已经成为了过去式。而现在白色的它已经被火光染成了血色。破碎的圆月,和同样破碎的大地,整个世界都处在了烈焰和爆炸之中,被一点一点地毁灭。
这时坐在山顶上的黑影睁开了双眼,黑色兜帽下射出刺眼的红光,比大地上流淌的岩浆还要红亮,他的眼睛仿佛将所有的火焰全部吸纳。热风吹起他的斗篷,火红色的纹路在斗篷下的身体上流转,就像是被岩浆淬炼过。伴随着他睁开眼睛,从下方最大最宽的岩浆池中突然冒出几个气泡。岩浆开始缓缓沿着一个方向流动起来,很快形成了巨大的漩涡。从漩涡下传来凄厉的尖叫,就像万千地狱的恶鬼在哭号。
他用左手拄着手杖,向这末日般的景象伸出右手,兜帽下的嘴角上扬,就像要与一位老朋友握手。
“真美啊。”他淡淡地说到,轻松愉快的语调现在却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站在高山之巅,面对被滚滚岩浆吞没的大地,天空上血色的碎月映着他的身影,是他缔造了这场令人恐惧的末日景象。他在抬手之间便可将一个世界化作火海,如同掌管毁灭的君王。
火红色的烈焰中,他慢慢摘下了兜帽,在摘下的一瞬间,一切都被他眼中的血红吞噬……
白玄珩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又是这个奇怪的梦。
他叹了口气,双眼呆滞地顶着头顶的天花板,外面的街道上静悄悄的,洁白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地上,倒映出窗外的树影。
他又一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