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恬站起身，走到练习室中央，环视一周，话口未开先有笑意。
五个评委，三台机器，当真不放过一点死角。
“各位老师好，我叫沈恬，来自星达娱乐，表演曲目《want to fly》，请各位老师指教。”
她说话的声音明软清脆，眼波流转时慢慢都是少女的姿态，像枝头开得最好的那一朵。徐总微微收起脚，眯着眼睛看她低下头预备。
“Maybe you don't know…“
沈恬一出口，徐总就低头看手上的资料——两个月，怪不得。
他撇了一眼旁边的于娟，却发现她也正眯着眼睛专心地盯着这个叫沈恬的女孩，眼里是他熟悉的考究的光芒。
于娟似乎对这个姑娘挺上心，徐总一刹那的心思，瞬间落到沈恬身上，却发现她的眼神恰巧落到自己眼里，却又毫不惊慌地朝自己一眨眼，恰到好处地移开目光——临场应变能能力过关。她的舞蹈动作接近标准，力度和技巧十分薄弱，声线很好但明显还没有系统训练，算不上一个完整的表演。但——人生最精妙的地方就是这个但是，这个女生身上的状态最松弛，有游刃有余的沉浸感，间接影响观众对她实力的判断，浑身的气质和歌曲融合的很好，令人如沐春风；就两个月的练习时长得到的成果来看，她确实具有很大的成长性，假以时日很有可能成为星达的下一张王牌。
可惜了。
最后一个动作，沈恬微微抬头，轻轻喘气，飘舞的发丝安静地落在脸颊，眼神干净而温柔，像樱花浸的酒。
“你为什么来当练习生？”徐总终于不是一句“辛苦了”，沈恬却心里白眼一翻。
中国好声音啊，还要“说出你的梦想”。
“我想当巨星。”她浅浅一笑，像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的戏言，没有人会放在心里，却让所有人莞尔一笑。
练习室中的氛围不禁软和一些。
“今天的面试正式结束，结果商量后会发布的，你们继续训练吧。”娟姐整理了手上的资料，沈恬轻轻一瞄就看见上面星星点点有无数的标注，在这样专业的经纪人眼里，自己那些不够完善的错误应该都会暴露无疑吧。
沈恬突然觉得自己未来的道路依然格外漫长。
终于，不经意的某一天，同样的声音推开门：“方意，林潇潇，cici”，然后又如青烟般飘散而去。
果然如此。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自己手中溜走，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把自己轰上去也无疑是赶鸭子上架。强扭的瓜不甜，她要做就要做最甜的那一个。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每一步都要走的义无反顾。
沈恬看看这三个人相拥而泣，团抱着走出练习室，静静地坐在镜子面前练表情，要笑。
星达为三个人独立开了一间练习室，仿佛像是从草窝里飞出的凤凰，已经翱翔到另外一个世界。所有人在羡艳和失望中渡过漫长的一个月，她们照旧再练那首歌，但这首歌已经完全无法再给她们《want to fly》的自由感，她们是被挑选而被抛弃的人，从希望的巅峰到绝望的谷底，有几个人打包回家，有几个人暗地里想和别的公司接洽。
练什么练，练到最好也是看着别人站上舞台！
沈恬依然每天站在练习室中央练习，明明满满当当的人，却都成为笨拙的她鄙夷的观众。
“你看她这幅假模假样的样子，她练得再好有用吗，废物一个！”
“一个草鸡也想当凤凰，她除了那张脸她有什么！”
“少说两句，人家可年轻着呢，比我们这些黄花菜好千倍百倍！”
没有经历过别人的苦就没有资格指责别人的恶。沈恬不敢确定自己在三年之后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理直气壮。如果说这些闲言碎语没有伤害到她是不可能的，一个16岁少女的自尊依然希望人们的赞美，但强求所有人的理解才是不正当的。她沉默地忍受所有的挑衅和冷嘲热讽，她不是不能反击，她只是不想反击。
“你这里的手要抬起来一点。”有一天，一个浓妆艳抹的姐姐伸手指了指她的胳膊。沈恬从杂七杂八的闲言碎语中知道，这个姐姐很快就要回家了，她对自己，可能是一种托孤式的同情。
哪怕她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没有更多的感情，沈恬依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凉。一将功成万骨枯，她毅然决然的选择的这条路，从来都是用青春貌美和时光飞逝堆砌出来的，她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如果没有阳光雨露，再娇艳的花也会枯萎吧。
沈恬孤身一人在黑暗的练习室中哭了半宿，第二天的太阳照旧升起。
就在沈恬耐下心来准备厚积薄发的时候，突然有一天——
“你说什么，林萧萧腿伤了？”所有人都感受到命悬一线的那根线就在自己面前飘摇。
工作人员不答，推了推眼镜，瞄了一眼练习室中央呆住的沈恬。
练习室一直有摄像头，只是该记得的人都忘了。
会议室。
“沈恬？不行，她才刚进来，不行！”舞蹈老师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又巧劲一拐坐回下来，不是她不想给沈恬一个机会，这个孩子的努力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就是因为喜欢她才不能被拿去做了筏子！按她这个资质，再练个一年半载绝对是难得的潜力股，何必要拔苗助长，徒损根基！
“沈恬更有意思。”针锋相对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套裙的女子。她正是那天评委席里的第五人，星达娱乐的公关部主管，在她眼里没有什么实力不实力的东西，从她看见沈恬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姑娘绝对是高话题的人，就像心里有一头猛兽正准备勃发，她非常期待沈恬将要到来的腥风血雨，沈恬在她眼里绝对有利可图。
“沈恬还没有开始系统的声乐训练，”声乐老师也是一脸忧虑，把沈恬有点创作天赋的话咽下去。
沈恬就是一个巧克力，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苦涩的，还是甜蜜的，风险和收益，都要他们去赌。
徐总看向于娟。于娟低头思忖，慎重回答。
会议开始之前，他也没有想到徐总会看重沈恬，希望这样一个训练不过两个多月的小练习生代表公司参赛。
“资质很好，有想法，肯努力，但是实力真的很成问题。”于娟犹豫了一下，还是补了一句，“按她的天赋而言，几年以后也会有发展，我认为不必急于一时。”不难听出，她更偏向保守。但于娟心知肚明，徐总看上去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但他决定的想法轻易无法改变，想要从他的手下放出沈恬，可能是很困难的事情。
“徐总——”
“去把沈恬叫来。”
“？我？”猛然被击中，沈恬都有些恍惚。不仅是沈恬，整个练习室都神色复杂，看着她一脸茫然地离开。
依旧是透明的会议室，沈恬一眼就看见和上次考核同样的评委配置，五个人如同三堂会审一般，却都表情严肃。
“坐吧。”
秘书小姐姐帮沈恬推开椅子，沈恬反而霎时头脑冷静下来。徐总坐在他的对面，像一只笑面虎。
“你想参加吗？”徐总似乎是在征求一个小练习生的意见。
只一刹那，沈恬就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她没有立刻脱口而出，她在衡量这件事的可行性：她已经知道林萧萧因为练舞而脚踝骨折，她也知道自己参加将要面临的远远比脚踝骨折要凶狠得多，明哲保身才是她最应该做的事情，但她为什么又要那么激烈得压制自己迫切的冲动呢？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徐总笑了。
“你说。”
“如果我参加《制作人》，公司会起到什么作用，提供什么帮助？”
于娟瞥一眼徐总，她是第一次见到和徐总讨价还价的练习生。
徐总看上去却仿佛心情很好：“公司会尽力。《制作人》一定会火，星达不会放弃的。”他再给她加料。
“如果我能够出道，公司是否会继续培养我？”
徐总一笑：“沈恬，未来都是说不准的事情。我不轻易许诺，也不会对你许诺。”
沈恬有点失望：“星达在未来三年内是否会有推出新人的计划？”
“三年？”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敏感的数字，这个数字似乎对沈恬很重要。于娟低头思索了一下，代替徐总回答：“三年会有，但双齐策划的限定团活动时间是两年。”她不知道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这么迫切地追求三年成名，第一次面试时也一样，只肯和星达签订三年期限的合约，哪怕条件更苛刻一些也没有关系。如果她执意追求这个时间，《制作人》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沈恬的心猛地沉下来，她忘了，《制作人》的活动时间长达两年，再加上她的训练时间和比赛时间，堪堪到达三年。她看了一眼徐总笑眯眯的表情——这个老狐狸，算好的我！表面上是她和他谈判，实际上却一直把优势掌握在他手里！老狐狸！
“那关于我的家庭这些的隐私应该能够保证吧！”不等沈恬说完，岑琳就一拍桌子：“当然。”
沈恬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徐总一鞠躬：“麻烦了。”
“那你要准备好吃苦了。”就像打哑谜一样，两个人把沈恬参加《制作人》这件事拍定了。
徐总为什么选择沈恬？
她的眼里有野心，虽然表面上是那么单纯的样子，内底里却固执地要命，只有这样的人才更适合在生存类的节目中出彩。更何况，沈恬是很聪明的一个人，懂得谈判，懂得权衡，有智商有情商，连他都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优秀天赋的艺人。
他是个商人，跟着利益走的人。沈恬真的不能参加《制作人》吗？不是。他们都对沈恬有欣赏，所以现在谈不上抛弃，但一旦她的风险大于公司能够取得的收益，弃卒保车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从来都不是公司能不能承受沈恬的问题是，是公司会不会抛弃沈恬的问题——一个曾经被打上没有实力标签的偶像，今后的每一段路都会走的异常艰难，他欣赏她的天赋，所以给她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每一个进入名利场的人，都要学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这是徐总教会沈恬的第一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