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澜怔了一下，接着便默然地错开童玉的目光。在看到他的双眼的那一瞬，她就明白，这个人，已经被璐的死讯彻底击垮了。
她不由得看向童玉身后那个魁梧的人影，或许，在这样的混乱中，只有他拥有掌控全局的能力。
那个人却假装没有看到陈澜的眼神，稳稳地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双方的激战。
“姐姐，收手罢。”李允儿紧紧搂着童玉，双眼含泪看向李暮，“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到今天还不够么？”
“你这小丫头片子，亏我把你养这么大。”李暮恶狠狠地咒骂。她盯着李允儿，眼神如毒蛇般冰冷，“就是你每每坏我的大事，我告诉你，对你的忍耐到此结束，今天，我连你跟童玉一起杀掉。”
天空却在众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忽然暗了下来。
明月竟变得有些昏黄，渐渐的被涌来的乌云遮盖。原本晴朗的夜空黑云涌动，再不见一颗星斗，树梢在愈发强劲的风中拼命的摇晃着，满山的林叶沙沙作响。
云层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把世界映得惨白。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天而降，一瞬间整片山谷什么都听不见。
一个钟鸣般的男声却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他傲慢地吐音，如同一位稳坐皇位的帝王。
他缓缓地道：“孩子们，你们的主人回来了。”
这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贯入每个人的脑海，似乎在一瞬间让时间都停止。正在激战的双方高举手中武器，却停下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山谷在此刻寂静的出奇，一个高大的人影从童玉身后方缓缓走出。这人的衣衫如墨，上面绣着暗金色的花纹，他垂着头，众人看不清他的脸。
乌云越压越低，甚至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熊熊燃烧的火炬恍惚间变得黯淡，黑色的气息从泥土中升起，笼罩了山谷中的一切。
这个人停步而立，站在风中，面向众人。直到这时人们才看清他，这个男人满头白发，脸的一半竟为乌黑，而在他的眼底，那墨一般的颜色如浪潮翻滚。
这分明是属于龙族的特征，除了真正的龙族，奚朝认知到的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屈指可数。而其中的四位，则是奚朝曾经或现在的崟主人。这种纯正的龙族血统根本不能从龙血中得到，只能通过换骨或其他更为血腥的手段。几乎没有人类的身体能完全接纳龙骨，绝大多数换骨的人承受不住它带来的重压，最终沦为痛苦和欲望的奴隶。但抗住这般重压的人，便能够得到媲美龙族的力量。
“沉……沉古？”李暮惊恐地看向前方的男人。她对这种气场再熟悉不过，在奚朝之中，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只有沉古。
“小姑娘，看来你还不认识我。”阿史那赢城看着李暮，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阿史那科罗，突厥曾经的崟主、可汗，”他的目光跃过李暮看向奚朝众人，“二十年前，你们拜的不是沉古，也不是燕都，而是我。”
“你胡说。”李暮的面目狰狞，用手指着赢城，大叫道：“阿史那科罗早就死了，你还敢假扮成他，不怕奚朝找上你么？”
李暮还想再说什么，咽喉却被赢城一把掐住。这只手如铁钳般坚硬，李暮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扳他的手腕，却依然无法动摇丝毫。她根本没有看清这人是如何移动的，只觉得他下一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李暮惊惧地睁大双眼盯着面前这个阴阳脸的男人，呼吸越来越困难，头脑涨得发昏，她却忽然感觉到，这副面孔，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似乎是在奚朝的大殿，崟主宝座后的墙壁上，挂着这样一幅画像。
“小姑娘，你真应该好好学学奚朝的历史。”赢城把李暮从地上缓缓拎起来，如同提着一只待宰的雏鸡，“这样至少在你见到我时，就不会这么妄自尊大。”
奚朝众人持着弯刀，紧盯前方的赢城，却迟迟不敢靠近。
空中突然划过一道炽烈的电光，直贯天际南北，这道紫红色的闪电曲折的撕裂云层，消匿后竟露出云下深蓝的天空。不可思议的自然变化正在上演，天空中的乌云如浪潮般从电光的划痕处向两侧缓缓褪去。璀璨的星河再次显现。明月的光晕淡淡的，铺满了整片晴朗的夜空。
赢城的脸色微微一变，好像发觉到什么变故。他随手把李暮甩在地上，仰面望向头顶浩瀚的星空。
空气中隐约飘来一股异香，这香味夹在风中，似为花香，却又好像妙龄少女的衣裙上被肌肤尽透的气味。这味道在一瞬让人觉得无比熟悉，仿佛故人到来，下一刻，却又莫名的怅然若失。
若隐若现的淡香，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错了下神。
一阵清风掠过山谷，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炬忽然接二连三的熄灭，原本火光跃动的山谷霎时漆黑一片。月亮悬挂在西方的远空，静静地看着山中所有的人，它吐出轻纱般绵软的光，勾勒出那些人模糊的影子。
却没有人敢挪动一下。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在山口处逆着月光站立。这人的衣袂轻柔的在风中摆动，虽然光线黯淡，却依然能够看出她身姿的曼妙。
她沿着洒满月光的山道徐徐走下，每一步的感觉都像是在起舞。她穿着很长的裙子，似乎缝满了各色宝石，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在黑暗中发出七彩的光。
“赢城，我们好久不见。”女孩在距众人百余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直直地看向前方，柔软的声音中似乎带着笑意。
“我们见过么？”赢城背向着女孩，不动声色道。
“当然，只是你忘记了。那时候的你还小，跟着母亲从金山外出，指着山中的一只不会开屏的孔雀说她很漂亮。”女孩轻笑。
赢城恍然间失神几许，早已遗忘殆尽的记忆此刻却历历在目。他清楚的记起，只有三岁的他在那一日随母亲下山迎接自己的父亲。那时的他们还是柔然帝国的奴隶，靠着锻造武器在丑奴⑴的统治下赢得了些许地位，他们的部族本就生活在夹缝中，只是因为父亲一人，凭借强大的龙族血统，驯服了周围数目百倍于他们的铁勒人。
那天父亲即将归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部族，人们匆忙地准备一切，他则被母亲抱下山，去见他半年未见的父亲。而他，在沿途的山林中，发现了一只孔雀。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孔雀，兴奋地推搡母亲道，“母亲，快看，那是什么！”母亲随他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段记忆因为当时的年幼渐渐淡化在他的脑海中，直到后来完全忘记。只是在那之后，他见到孔雀，总是感觉它们少了些什么，那似乎发自内心感受到的，一种熟悉却又奇异的美。
这段记忆却又忽然间回到他的脑海中，如同往事浮现。
注释：
⑴柔然可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