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天坛的时候,正是薄暮时分。天光收拢时的心情似乎比它绽放时更为急切,四下里的景物迅速变得模糊暗沉。我不得不把眼睛凑近路边的游览图,努力辨清位置和方向。抽象的天坛熟稔如一位多年老友,而具象的天坛的道路仍旧如此陌生。
因为与朋友事先约好在南门见面,从东门进来后,我还剩下半个多小时用来完成此番的天坛游览。我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在半个小时内到达约会地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偌大的公园里,我没有用来迷路的闲暇时间。迷路=迟到=失信于人,这个莫名其妙的等式弄得我紧张兮兮,一路上不停地向老北京们求证,隐约看见线路图就赶紧跑上前去。这样到了祈年殿,我才算安下心来。
众所周知,祈年殿前丹陛桥正中央的石板大道作为“神路”存在,即使当年威风八面的皇帝也不曾在此涉足。或者正是这个缘故,古老的石板大多得以存留,只有少部分用同色的水泥细加修补。这是我从脚底传来的温度间细微的差别猜测到的。假设天神当真曾经从这条路上到来和离去,我猜他并没有穿一双人间才需要的鞋子。我手里拎着我的达芙妮凉拖,垂目沿“神路”慢慢走去。
快到南门的时候,我差点儿撞上一个人。我赤足的行走无声无息,整个人又都收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并没有留意到我,盲杖轻点地面,从我身旁径直走过。
这是一个高大的欧洲人,腰身笔直,气质庄严而高贵。我吃惊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真的只是一个人。他怎样来到这里?这个陌生的国度,没有盲文路线图,何况言语不通——即使勇敢的海伦·凯勒,也需要他人在旅途中陪伴左右。这是9月上旬,北京残奥会正在召开,他是运动选手或者随行官员?甚至,他就是传奇中的赛义德·戈麦斯?据我所知,北京奥组委特设有专线班车,组织运动员参观北京景点。而他独自到来,选择了相对寂静的傍晚;因为这寂静,他将看到更完美的天坛。
过了半晌,我才回过神来。我只想到天神不需要人间的鞋子,却没有想过,他连人间的眼睛也一并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