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湖是一个内陆高原湖泊。她一览无余地环抱着十条大河小溪,正是靠这些注入湖盆的大大小小的河流,它才把无边无际的一湖净水捧给大漠荒原。没有河哪来青海湖?其中286公里流程的布哈河给青海湖输送的水源最多。它终年奔流不息,有时欢唱,有时狂跳,总是那么疯疯癫癫地乐着。只有在它流进青海湖博大深邃的怀里后,才突然变得文静、温柔起来,像个害羞的少女静静地躺在四周环绕着大山的盆地里。
布哈河带来的一路泥沙,在入湖处冲积成一块数百亩的湿地。湿地里有水有草,水草连片,是鸟类的乐园。据说有上百种鸟类:棕头鸥、斑头雁、鸬鹚、鱼鸥、燕鸥、天鹅等。这里,天上飞的是鸟,地上跑的是鸟,水里游的是鸟,草丛里藏的还是鸟。
一个欢乐无比、生气勃勃的鸟的世界!
仲秋的一天中午,天高云淡。湖畔的风吹来好爽。青海湖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荣国成领着我,到布哈河入湖口去看一个独特的鸟景:斑头雁练飞。斑头雁体型如鹅,因头上有两道黑色横斑而得名,嘴巴、腿脚为橘红色,颈侧及羽翅呈灰褐色。它的飞行高度在8000米以上,每日可以轻松飞500公里,是鸟类中的一级飞行员。斑头雁系候鸟,每年春天,由南方整队编组飞往青海湖鸟岛产卵、孵化。10月中旬以后又带领幼雁飞回南方,在西南亚热带国家越冬。我国贵州、云南的一些湖海也可以见到越冬的斑头雁。
我们的越野车在湖边的崎呕小路上颠簸了约半个小时后,突然一片水草连天的水网地带出现在视野内。我看到天空中低飞着一队队呈“人”字形的鸟影,在每个鸟队的旁边或前面,均有一只孤鸟伴着飞行。孤鸟不断地变换位置,显然是鸟队的指挥了。荣国成告诉我布哈河入湖口到了,你看到的那队队鸟儿正是幼雁在它们的爸爸带领下练飞呢!
我有点纳闷:按说,这个季节斑头雁早已到南国过冬去了,为什么这里还有幼雁练飞?
荣国成说:“这些幼雁都是病残者,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比如从猎人枪口下虽逃命出来却留下了残疾,还有自伤的等。它们无法随鸟队南行,可是它们的父母又不忍心丢下这些孩子不管。于是在雌斑头雁带着其他幼雁南飞后,雄斑头雁便留下教它们练飞。直到它们可以单独飞行了,雄斑头雁才和这些幼雁一起飞上南行的漫漫长路。”
我不由得对雄斑头雁肃然起敬。我饶有兴趣地观赏着呈现于眼前的这幅非同寻常的幼雁练飞图。每队鸟儿都飞得很低,有的甚至低到擦着草尖飞行。总会有一些幼雁不时地掉到水草里,这时“教练爸爸”便斜刺着地,用嘴或爪子啄、拖幼雁,直至幼雁重新飞起来。不久,又一只幼雁落地,“教练爸爸”再次去扶携它。我几次看到为了把幼雁拖上天,雄斑头雁挣扎得掉在水草中,但它立即又飞起去拖幼雁。整个练飞过程就是这种幼雁“落地——飞起”情景的反复出现。我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雄斑头雁爱子心切的那颗恨铁不成钢的心了。
我对荣国成说:“雄斑头雁真是尽心尽责的好爸爸,它太辛苦了!”
荣国成说:“何止是辛苦,这些雄斑头雁最终教会了幼雁飞行,可它们自己却耗尽了精力,其中不少死于水草地,永远地留在了青海湖。有的带着幼雁在飞向南方的半途中,累死掉在了地上。临死前,它们必然要用尖尖的嘴咬着儿女的脖子,那是示意它们要坚强地活下去,飞到妈妈身边。已经练硬了翅膀的幼雁们在爸爸的尸体旁哭叫好久后,才单飞上路。飞行中,幼雁的鸣叫不再是欢快了,而是惆怅的哭啼。”
我的心也被一阵酸楚咬噬着。大千世界里,包括动物在内,父母活着就是为了牵挂儿女,为了儿女,父母可以奉献一切,直至宝贵的生命。谁最无私?父亲母亲!
我心里有个疑团,问荣国成:“为什么带领幼雁练飞的总是雄斑头雁,它们的妈妈呢?”他听了哈哈一笑,说:“鸟儿王国大概也是重男轻女吧!雄主外雌主内,雄斑头雁身强体壮,理应拣重担挑嘛!”接着他给我讲了斑头雁夫妻产卵孵化的趣事。
斑头雁实行终身夫妻制。一旦成为配偶,一生相依为命。它们忠于爱情,出入成双成对,当失偶后,另一只斑头雁永不嫁、娶,过着终身“孤雁”生活。在孵化期间,雌雁坐窝,雄雁始终寸步不离地侍立一旁。28天后,雏雁出壳,少则4只,多则18只,一窝草绿色毛茸茸的雏鸟叽叽地叫着,特别可爱。雏鸟出壳两小时后即可随着父母稍许活动。雏鸟出窝入水时,聚集在水边的斑头雁总要举行一场空前隆重的送行仪式。雌雁带领,雏鸟各个相随,雄雁压队尾。后面跟着前来助阵的四邻五舍的雁群,天空中还有巡视的雁阵。直到雏鸟扑腾扑腾进入青海湖里后,送行的雁群才怏怏而回。
从布哈河入湖口处返回鸟岛宾馆的路上,我满脑子都装着斑头雁的故事。它们宁可身亡也不丢弃儿女的那种深情,它们甘愿独身也要忠于伴侣的那种忠贞,它们一家欢乐四邻都随之狂喜的那种胸怀,难道不正是在我们有些人身上所缺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