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感觉自己在下沉,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像是被巨大的荆棘藤缠住手脚,一点一点拖入深渊。
好黑……好冷……她不想呆在这……
忽然——
“月儿?”一道柔柔的低语响起,像和暖春风一般吹散了寒意。
是谁……这声音好熟悉……
“月儿?快醒醒。”春风里好似带着花香。
乔月忽地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十几年如一日挂着小苍兰香囊的藕荷色帷帐,而她的头正枕在一位长发及腰,目光温柔,美丽可人的少妇腿上。
“……”乔月呆呆愣愣地眨了眨眼,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娘亲?”
“月儿这是做噩梦了?”少妇擦着她汗岑岑的额头微笑着安慰道,弯弯的眉梢舒展开来,“该起啦,今日是花朝节,娘亲特意吩咐了膳房做了你最喜欢的百花糕,已经蒸好了,要是月儿再赖床,可就赶不上花神祭了。”
对啊,今日是花朝节啊,她想起来了,前日她还特意问娘亲要了一只好看的红珊瑚珠钗,准备去参加今日南国一年一度的花朝节盛会。
每年的花朝都是南国春暖花开的时节,严冬已过,春回大地,万物生辉。国都瑞安又是出了名的“花都”,这个时候百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五彩缤纷,美不胜收。从皇宫前的紫藤回廊一直行至瑞安北边的珩山山谷中的桃花林,一路花雨,翰若云海。
南国所有的女子都会在这一天结伴出门,或与好友走上街头逛逛平日里没法去的小店买一件心仪的首饰,几样便宜又美味的小吃,随人流去那最热闹的赛花集会;或跟家人乘马车去珩山中那掩映在朦胧烟雨和红粉桃林之下的菩提寺,对着悲天悯人的神佛许下一世心愿,在空灵的梵音声里祈盼花神的祝福;而最盛大的活动则是在玲江东畔,碧落湖旁的翠云山庄举办的花神祭,金枝玉叶的王公贵女们如朵朵金花,借此机会赋诗赏花,祭拜花神,游玩踏青,是枯燥谨慎的闺阁生活之中的难得放松。
可乔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她的脑袋昏昏沉沉,身上也没有力气。
“月儿,快来!除了百花糕,娘亲还做了你最爱吃的荷叶莲子羹,快点起来啊!”娘亲起身走到桌边,笑着唤着她,声音轻地好像天边的浮云。
乔月艰难地抬起了右手,却发觉两条腿完全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月儿?”呼唤的声音犹在耳边,自己却做不到回应,也发不出求救,乔月更慌了。
她只能拼命用手去够被风吹起的那一片衣角,然而她越是想抓住眼前的事物,越是抓不住任何东西,那道熟悉的身影和温柔地声音在远去,恐惧如潮水将她淹没,她低头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黑暗之中,长满尖刺的荆棘缠住了她的腿。
“月儿……”
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被黑暗所吞噬,却无能能为力,拼命且徒劳地挣扎着:等等我……别走……娘亲……
“娘亲!”
安静的厢房里一声梦中惊语同时把躺在床上的人惊醒了。
乔月喉咙发干得望着自己头顶墨绿色的帷帐,半天没回过神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清丽婉约的人影款款走了进来,将手中精致的食盒放在圆桌上,一眼看到床上的人,嘴角一扬,开口道:“既然醒了,就别赖在床上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你那四婶还以为昨晚是我灌了你酒,醉死过去了呢。”
听到这话,乔月好似被当头一棒,一骨碌爬起来,抱着被子,瞪着桌子旁慢条斯理泡着茶的倩影,见了鬼地问:“你……你昨晚……对我四婶说了什么?!”
倩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未施粉黛依旧清丽可人的俏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昨晚对你做了什么。”
乔月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下来了,只剩一层里衣,又想到昨晚眼前这人和自己在床底下一阵折腾,最后还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她先是想到幸亏先把自家老爹安顿好了,不然一晚上没回家她爹估计得把房顶掀了,而自己和四婶大概还在王家,昨晚之事好像也没有被人发觉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眼前这人竟然……
“白姑娘”见乔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恼又羞地瞪着自己,却被堵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想到以她认识的“乔月”也做不出明知故问的举动来,便不再逗她,好心的安慰道:
“昨晚你因为贪杯喝醉,迷了路倒在我屋外的花丛里,被我发现,我就好心地让你睡了我的床,然后回到席上告知了长辈们,王老太太因此留下了你的亲戚,还派了一个小丫鬟来照顾你,衣服是她帮你换的,我只是一个好心的路人。”
而她却被迫喝醉成了一个众人眼里不知礼数的小村姑……乔月更想打人了。
“你究竟是谁?”乔月冷下脸来问道。
“白姑娘”施施然地坐下,打开了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碗来,才随意的开口道:
“在下姓白,单名一个苏字,”她又从食盒里端出两盘点心,对她招招手,“过来吃点东西,这是你四婶专门为你留的,她还不知道你醒了,这会儿应该在陪着老太太说话,你吃完了我还得去把盒子还回去。”
乔月心跳有些快,根本没听到他后面说了什么,但她大约猜到了什么,联想到王家的态度和昨晚的事情,她脸色有些发白地问道:“你和锦州白家是什么关系?”
白苏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了顿,又笑着答道:“那是我师门。”
乔月心里一沉,锦州白家是南国数一数二的大世家,以医道为根,行善为本。白家人世代行医,家风严谨,广收门徒,依然屹立不倒,因此著有万册医典,人才辈出,悬壶济世,聚得万民敬仰。
白家出过多少杏林圣手乔月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凡是从锦州白家出师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南国历史上有名的医官、仵作甚至是江湖侠客,凡是和锦州白家扯上边的都在那大的吓人的皇家藏书楼的记载里留下了光辉的一页。这位男扮女装的“白姑娘”伪装的能力如此出神入化,昨晚还以一捻粉末把她迷得睡到现在才醒,看他年纪比自己也大不到哪去,如果不是他在刻意伪装,那一定就是刚刚出师,还没有闯出名头的白家青年才俊。
乔月忍不住咬了咬酸痛的后槽牙,她这都是些什么运气啊,送嫁送出个皇商王家,打架打出个锦州白家,是不是一会儿还会遇见个瑞安云家,梦溪海家?
那她这个披着狼皮的羊岂不是会被这些伺机而动的真“狼”给吃的一干二净啊?!
白苏看见床上的人一脸变幻莫测的看着自己,压了压上挑的嘴角,道:“你不用这么怕我,昨晚之事是权宜之计,你我二人在那个地方逗留太久,已经让守在门口的一个人起了疑心,而我到此行是奉了师门之命秘密调查一件事,本就隐藏了身份,不想被你撞破,可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所以只好先把你控制住再说了。”
乔月揉了揉抽动的右眼皮,真想回到昨天把那个好奇心害死猫的自己摁到地里去。她揉着揉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猛地抬头对着那个这在喝茶的人道:
“你……你忽然告诉我这么多你的秘密是想做什么?”
白苏放下茶杯,道:“没什么,你已经在昨晚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剩下这些告诉你也无妨。”
乔月一颗心掉到了肚脐眼,完了,她这是上了贼船了,这句话换个意思就是债多不愁,蚤多不痒,她现在就是个没权没势的小村姑,知道了一个锦州白家派来王家秘密调查的人的秘密,怕是会在梦里被灭口吧……虽然这人好像现在没打算这么做。
白苏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看了看她变白的脸色,道:“放心,我没有其他的想法,只要完成任务我就放你离开,不过在这之前,就只能委屈你先当我的丫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了,否则我会觉得你是心里有鬼,就会被迫有些别的想法了。”
乔月不死心地问:“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完成任务后反悔灭口!?我一介贫民,对你也构不成威胁,反而是个累赘,你现在放我走,不是更好吗?”
白苏摇摇头,道:“若是没有昨晚那件事,我或许还会考虑放你一马,现在是绝对不行的。而且,我现在正需要一个王家人以外帮手,你,正合适。”
乔月无话说了,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她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她去里屋换了衣服出来,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从昨天晚上她就没好好吃东西,又错过了早饭,早就饿了。
桌上一盘龙井茶糕,一盘荷花酥,一大碗荷叶莲子羹,温度刚刚好。乔月的眼睛在看到最后这样东西时,眼神微微顿了一下。
白苏又端起茶杯,道:“昨晚因为你是‘醉酒’,所以今早给你留的素羹,不过王家在吃食上很是讲究,你且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乔月舀了一勺羹送入口中,意外地,很好喝。莲子粒粒饱满,香甜软糯,带着荷叶特有的清香,她一口气喝了半碗才停下,然后拿了一块茶糕,边吃边问道:“你说让我帮你,是要我做什么?”
白苏喝了一口茶,也不答她的话,问道:“你可知昨晚那具尸体是什么人吗?”
“你不是说她是宫女出身,嫁到王家做小妾的吗?”乔月问怪道。
白苏道:“她是一年前从宫里放出宫的宫女,但在进宫之前是丞相府的侍女,对了,相府你应该听说过吧,就是瑞安云家。”
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