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不轻不重地睨了乔月一眼,道:“毛毛躁躁。”伸手将那卷轴抓起,示意她抬手。
乔月僵僵地把手抬了起来,低头暗骂自己刚刚欲盖弥彰的行为,真是多此一举。
卷轴被白苏重新放在桌子上展平,因为刚才那一巴掌的缘故,纸页都有了折皱,好在不是很深。轻轻捻动纸页,最上方的画像隐去,红圈中的三个大字缓缓上升,露出下方一小排黑色小字。
离得远了些,乔月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既然是海捕令自然会让人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看到它的第一眼她还以为是血迹,心头就是一紧,后来发现是朱批,没松完一口气就又被吓一跳。
画卷上的女子正值豆蔻年华,而现实中的女子却已是红颜枯骨,昨日那与人拈酸掐醋的针锋相对犹在耳畔,乔月脑海立刻浮现出当晚那血腥弥漫厌仄昏黑的小屋,若不是因为她那句“金丝双蝶红珊瑚钗”,她也不会起疑,也不会在看见她身边的丫鬟慌张寻人时偷偷跟上去撞见了那血淋淋的一幕,其实她本不该在那个时候溜进那间厢房,可到底还是耐不住去想亲自确认一下那金钗到底是不是当年的那一支,毕竟春杏曾经的身份是宫女,这二者出现的时机都恰到好处地巧合,实在不能不让她多想。
乔月一早也看出来白苏此来王家多半是因为春杏,或者说春杏是他在调查的人或线索,现在她可以确定了,昨日眼前这人定是特意去寻春杏,但不幸晚到一步,春杏遇害,他不得不暂时躲避,却碰上了前去查探的自己,于是顺势诈了她一把,她心虚之下外加打不过他,这才上了他的贼船。
不过,其实她还有一种推测一直不敢表露出来,不管他是隐藏了身份来调查什么东西一定与春杏脱不开关系,可他一来春杏就遇害身亡了,就算乔月愿意相信春杏的死与白苏没有关联,但终归让人在心头蒙上了一层隔阂的阴影。
待在王家的这段时间乔月也发现了隐藏这家内宅安乐祥和之下的不安定,宠溺儿女的王老太太,四处风流的王二老爷,争风吃醋的宠妾姨娘,笑里藏刀的兄弟姐妹,待在一起就像是一锅热油,一旦遇到点沸水,立刻就会炸了锅。而如今春杏就是那一滴水,若不是王老太太派去的“锅盖”够大,压住了场子,否则只怕这等丑事就如栎阳候府的事情一般,传得人尽皆知了。
相比之下,她越发想念自己在山里的那一方小土屋了,就连平日里一想起来就头疼的疯老爹也让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乖巧。
乔月思量了片刻,稍稍抬了抬眼,瞥见那人已经把卷轴收了回去,不再是一副冥想的样子了,便轻手轻脚地、带着点殷勤地端了茶壶,给白苏的杯子里续了茶水,才开口道:“白公子,我平日里粗手粗脚,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要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您多担待。”
白苏闻言抬头看向她,深色的眸子古井无波。
“既然您已经办完了事回来了,我也帮您把这宴会应酬了,您看,是不是该把我的脸给换回来了?”乔月试探地问道。
白苏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你想走?”
乔月脸上堆着笑,心道: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吃饭吗?“呵呵,出来这么久,我怕我婶担心我,自然是要尽快回去的。”
白苏睨了她一眼:“你知道你婶住哪?”
乔月:“……”
没等乔月开口白苏又道:“你与其费那个劲,还不如明日一早到门口找省亲的车队,既能找到你婶,又能不费脚力回山,这事儿是老太太定下的,也是与你婶商量过了,你放心住下便是。”
乔月急忙婉言谢绝道:“这也不不好吧,毕竟男女有别,白公子虽然是隐了身份的,可到底是男子,我住在此处怕是不太方便。”
“这个问题乔姑娘不必担忧,今晚在下并不住在此处,屋内事宜全由姑娘做主。”白苏微笑道。
乔月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她只是不想待在这人眼皮子底下,总感觉不踏实,于是只得先丢开这个问题,有些无奈地问他:“那依公子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能把我的脸换回来?”
白苏有些意外地放下茶杯,盯着乔月看了又看,只把乔月看得有点发毛,才缓缓开口道:“这副面具我用的草药比较温和,按道理讲并不会出现问题,乔姑娘这般急切地想要取下,莫不是脸上不适?”
乔月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依旧是滑溜溜水润润的,然后小声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痒。”不过也很正常,一年来的风吹日晒,再娇嫩的肌肤也会有那么些变化,蹭破皮了、被蚊子叮了之类的事乃是家常便饭,疼了痒了晒黑了都是常态,只要不是太严重的,只等过个三四天的也就没事了,所以一点痒意什么的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白苏却是微微蹙起了眉,看向乔月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些许陌生。
乔月一直低着头,也没说话,心道:难道这面具真有什么问题。她刚想开口,白苏却已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只手竟直接探到她的脸颊上,在她越来越放大的瞳孔的注视下,轻轻地用手指摩挲了两下。
带着一点温度轻柔的按压感,陌生又撩人。
乔月感觉面具下的脸颊忽然热得有点不正常。
虽然明明知道他其实是在检查她脸上的这副面具,可不经意间被挑起的下巴和越来越近的距离,让她甚至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真是……岂有此理!
这登徒子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乔月猛地站起身,恼羞成怒地向前一推。
然而,这时白苏恰好检查完了面具,轻巧地向后一退,一只手递上前,一把拉住了失了平衡的乔月,才歉疚地说道:“失礼了。”
乔月嘴角微微抽搐,真当她看不见他眼里的戏谑吗?
本来因为查案不顺的烦躁被这么一搅,倒是冲淡了不少,白苏见眼前的人儿粉面羞愤、咬牙切齿似地瞪着自己,见她好像真要生气了,这才收敛了笑意连忙道:“我现在就帮你把面具摘下来。”
一句话,就让乔月泄了气。马不停蹄地跟在那人后面进了里间。
半个时辰后。
乔月痛苦地揉着脸蛋,往上面非常小心地拍些清水。水光光的脸颊泛着大片大片的红,轻轻一碰就痛得跟被火燎了一般。
捧着生无可恋的脑袋坐在躺椅上的乔月长叹:“我这还没嫁人呢,这就先体验了一把开脸的感觉,嘶,就连说话都疼!”
白苏拿着一罐晶莹剔透的脂膏走了过来,扯掉了她捂在脸上的手,仔细看了看才安慰她道:“你的脸没事,涂一点晶梵霜,半个时辰内就好了。”
乔月接过亮晶晶的霜膏轻轻地敷在脸上,清清凉凉地,像是雨露洒到了燎原,痛感立刻就减轻了不少。
这时,白苏忽然开口道:“乔姑娘这次帮了在下的忙,又因在下才遭了这等罪,在下感激不尽,这般雪中送炭之情谊白某记下了,倘若乔姑娘以后遇到任何难事,可到兴州天星阁出示此物,阁主自会在三日之内寻到我,届时白某定会竭尽所能帮姑娘解决麻烦。”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盒,轻轻地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羊脂白玉平安扣,通体莹润无瑕,冰清洁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乔月呆愣了一瞬后,便反应过来,急忙推脱。
白苏不为所动,道:“世事无常,乔姑娘怎能得知日后之事,如若遇事而无处可求,岂非要悔恨终生?这枚平安扣乃是一件信物,乔姑娘若是当真不愿留下,那便当是在下寄存于姑娘这里,待到还了姑娘的人情,再物归原主,可好?”
乔月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恍惚,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人和事历历在目,半晌,她微微叹了口气,道:“白公子所言甚是,世事无常。但是,以此等玉扣作为信物实在是过于贵重,乔月虽是一界村姑,人微言轻,但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只怕保不住此物,辜负了公子好意。”
乔月见对方沉默不语,心道:自己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简直是不识抬举,只是一想到自己发过的誓,便耐着性子解释:“说到底我也只是帮公子挡了一场宴席而已,实在算不得恩情,不过,还是要谢过公子好意了。”
白苏沉默片刻,慢慢看向乔月,却并不接那只木盒,只是有些迟疑地道:“乔姑娘既然觉得这枚玉扣受之有愧,不若再帮白某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