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停下脚步,将她手中的东西接过。
这只珠钗明显是后来被人打空,接口处打磨的手法相当精湛,以珊瑚珠恰到好处地遮盖,几乎看不到任何接缝。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手艺人,整个南国也找不出几个来。同样能发现这个机关的人,除了制作人,只怕也只有主人能知晓。
而这枚钗子是从死去的春杏的房中搜出的,藏匿其中的粉末更显可疑。
白苏立刻从随身的药包里取出一只小药瓶,拔出塞子,倒入几滴清水,融了一指甲缝大小的粉末。后又取出一根细长的乳白色短针,透过晨曦的阳光泛着如同白玉般的清光。没过一会,一抹黯黑自瓶中的针身向外延伸而出,瓶口处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熟悉又陌生。
无需多言,答案不言而喻。
*
今日已是来到白溪镇的第三日,也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王家一大早就忙活了起来,几辆精巧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口,下人们进进出出,大大小小的包袱、箱子陆陆续续抬了出来,塞进马车里。
因为时间还早的缘故,平时人来人往的街上冷清清的,只有几户人家是晨起卖早点的,手脚利索地支了摊子,起了油锅,炸着金黄翻滚的油条和糖馃子,阵阵香味引得馋嘴的小厮们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预备着干完了活计就去买上几个油饼解解馋。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整个小镇沐浴在一片祥和的晨光中,渐渐苏醒过来,仿佛一晚上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平静又安宁。
已经梳起了发髻的乔绣手挽着母亲面色红润地从门内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衣着鲜亮的丫鬟婆子,之后,又有两个小厮跟着位少爷打扮的公子也出了门,正是成了婚的王桐,在马车前与乔绣将乔四婶扶进马车,本想接着扶娘子上车,乔绣却道自家妹妹还没出来,要再等等。
一旁拉着马车的车夫听了这话,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车棚,正想说话,没想到里面的人就探出了头,喊了一声姐姐姐夫,把正在说话的乔绣和王桐吓了一跳。
乔绣定神一瞧,不是那乔月又是哪个。
人既已齐,车夫甩了响亮的一鞭子,几辆马车缓缓出发。
乔月靠在马车的内壁上,闭着眼睛松了口气,好歹是赶上了。
因为乔溪村远在银山脚下,虽修了条土路,但到底有些距离,王老太太心慈,又喜欢乔绣这位孙媳,怜她多年未回家中,遂让人趁着回门再与家人团聚一次,因此早早吩咐了人备好车马礼品,赶着天刚亮的时候便启程回村,也好能在家中多留些时日。
乔月自打喜宴之后一直与白苏一起,不知白苏是怎么跟老太太说的,竟也没人觉得奇怪。
昨儿一整晚都没合眼,乔月却是半点睡意也无,脑袋里塞满了官司,手上的红珊瑚珠钗如今变成了一块绿翡翠平安扣,那是白苏走之前塞在她手里的。
那小瓶子里的淡香一传出来,白苏脸上的神情就微微一动,那的确是白粉无疑了,乔月看他一脸莫测就知道他一定知道了什么,但是他却没有再告诉她的意思。
所以导致乔月一路上都在抑制不住地想陈升和春杏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似乎在说谎的佩儿到底还隐瞒了什么,还有最重要的,那珠钗和里面的白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珠钗,乔月的心情就有点复杂。
这时,怀里的油纸包因为马车的颠簸往下滑了滑,乔月睁开眼睛,把东西揽了回来,隔着一层油纸还能感觉到里面糕点的温热。
白苏不愿告诉她更多的事,将小药瓶和珠钗一收,看了看天色,拉着她就往王家走,直到了巷子的尽头,乔月才发现王家的门前已经停好了几辆马车,下人们进进出出地搬运东西,恍然想起已经到了乔绣回门的日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丁香这时忽然出现,王家的下人认出了她,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她安安稳稳地扶上了车,还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隐隐能闻到甜甜的香味。
乔月拉开车上帘子,看见白苏还在巷子里并未跟上来,光影里的黑色身影欣长高挑,干练的束腰把他的身材称得灵动又不失健壮,看不清他脸上的面容,像是在出神,但凭乔月这几天与他相处的经验,白苏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走神,而此时巷子里的人却像是感觉到什么,抬头就看见乔月望着自己,于是微微笑了笑,乔月却眼尖的发现他抬头时掌心握成了拳,然后,她才回了一礼,算是道别。
能被一把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会是信纸吗?毕竟她是见过白苏用来传递消息的信纸的,薄如蝉翼,小如唇纸,看他的笑不达眼底,乔月不禁怀疑难道是个坏消息?
一个没注意,乔月发呆的脑袋就撞上了一旁的车壁,咚的一声,车夫听见了声音,急忙放缓了速度,问到乔月出什么事了,被她随意地圆过去了。
揉了揉被撞痛的地方,还好油纸包没有掉到地上,马车里摇来晃去,乔月虽然腹中空空,但也不敢吃东西,省的好不容易吃下去,又得吐出来。
所幸,马车虽颠,但速度却快,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们就到了。
看见连着村子与农田的月桥,乔月恍然吐了口气,连村口还挂着一只草鞋的大槐树看着都无比亲切。
远山如翠,云淡风轻。蓝天映着绿水,红花点缀白墙。
早一天回了村子的乔四叔带着儿子和几个村里的人找了一块红绸缠在了树杆上,又另找了两根长竹竿,挑着两串大红炮仗,只等看见了一溜马车往村口来了,就让人点上。
全村的小孩子都跑到村口来看热闹,两只手捂着耳朵还兴奋地直往前跑,被村长拦在后头,免得小孩子没分寸,被炮仗崩着伤到。
乔月坐在马车上时站得高,一眼就看见像个猴似的爬到树上的乔宇。
巧的是,乔宇也看见了她,一只手还扒在树上,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截红绸,不停地冲她挥舞,大约是太兴奋了,挥地他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乔月哭笑不得。
不等到马车停稳,她便探出半个身子来,急急地跳下车,众人一股脑地围上来吵吵嚷嚷,有的好奇问镇上是什么样,有的笑着夸乔家姑爷一表人才,更多的是围着车子和马儿看的小孩子,时不时地那手指头戳上一戳,好似是天大的乐趣一般。
虽然很吵,但却是久违的声音和气氛了,乔月被众人的笑声传染,也笑着同他们说起镇上的见闻。
乔宇凭着一副灵活的小身板穿过人群,挤到乔月面前,没等开口就猛地被塞了一个油纸包在怀里。
乔月本是看见他了,刚喊了声“阿宇”,打算把怀里的东西先交给他,就听身后车夫喊了一声“小心”,然后就被人推了一下,幸亏力道不大,但也把她撞得往前好几步,手里的纸包就这么一下子塞到了乔宇怀里。
等到二人回头看去,发现是有几个小孩顽皮,逗弄马儿,却被马叫声吓了一跳,惊叫着四散开来,这才撞着了人群,现下正被大人拉着站在一旁挨骂。
好在不是惊着了马,不然可就危险了。
车夫将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后就驾起车,晃晃悠悠地驶出了人群。
乔宇捧着油纸包,平日里腼腆的脸上,因为高兴也染上了一团红晕,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才喊了声“阿月”没说下去,就被乔月一句“几日不见阿宇又变俊了”给堵得半天没接上话茬。
刚刚走到二人身边的刘姨一听见这句话,一时没忍住在,笑出了声,推了一把脸涨得通红的乔宇,挽过乔月的手,道:“这几日不见,竟觉得隔了好久没见似的,可把我们想坏了!”
乔月笑道:“可不是,我也想家想的紧,镇上虽好,可到底没有家好。”
刘姨笑着拍了拍乔月的手,拉着她往村子里走,道:“刘姨今早新磨了豆腐,阿宇一早去河里钓了几尾草鱼,熬成了鱼汤,知道你爱吃笋,今儿也备下了,炝笋丝,油焖笋,还有笋丁鲜肉包子,都是好吃的。”
乔月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定是她留给乔宇的铜板都被他拿来去换这顿饭了,偷偷睨了一眼跟在一旁的乔宇,他立刻道:“没错,我今早才钓上来的,鲜着呢!”
刘姨也道:“你留给下来的铜板,我让小宇全买了猪肉,你不在,你爹想你想的紧,我们仨一商量,索性就等你回来,一起吃顿好的,家里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了。”
乔月眼睛亮亮的,道:“爹,他还好吗?有没有闯什么祸?”
“哪能啊,好得很,一顿能吃两碗饭。”刘姨笑眯眯的道。
乔月心里一笑,没她在跟前管着他,怕是她那个不着调的爹已经玩得忘乎所以了,没上房揭瓦就算是运气了。
“阿月,”乔宇举着之前塞到他怀里的油纸包,道:“这是什么啊?”
这一问倒是把乔月也问住了,她也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不过总归是糕点一类的东西就是了。
乔月说的模糊,乔宇也不在意,搂着油纸包的动作倒是轻了许多,也不知道丁香是从哪里买的,味道经久不散,连她的衣服上都沾上了香甜的味道。
看着手里的东西,乔宇对镇上的事物感到一阵强烈的好奇,破天荒地话多起来,乔月对他知无不言,讲起来镇上的事情,不过就是把她遇到白苏的那一段给隐去了。
刘姨在一旁笑着听着,反倒是注意到,乔月一双晶亮的眼瞳里布满了血丝,声音也有点变了,便打住乔宇的话头,让她歇歇嗓子。
一夜没睡加上吹了风,纵然被灌了姜汤和药汤,到底也是连轴转了一天一夜,刚刚在马车里太过颠簸,没法吃东西,现下乔月才觉得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家门,乔月觉得这一刻才是真正的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