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拉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乔小妹退到一边,准备趁着众人把王老爷子扶起来的空档悄悄溜走,眼角一转就与一道盯在她身上的视线交汇了,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谁。
只是初来乍到就能发号施令,旁人还一脸信服,舍他白苏其谁。要不是碍着他周身气场太强,只怕如今早就被人群给埋了,不过,即使这样,那群偷偷跑出来看神仙的小姑娘们至今还冒着被爹娘骂的风险,躲在树后面探头探脑地看他。
年纪小的不过凑个热闹,稍微年长一点的或云英未嫁的,那简直就像是看到了冬雪里一枝独秀的腊梅,天山上并蒂双开的雪莲,个个含羞带怯,意动神摇,也怪不得村长下山之前就在心里犯嘀咕。
眼下众人目光大多都聚在白苏身上,又有村长在旁,乔月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这位闪耀夺目的外来客表现出多么地荏熟的样子,所以就装作压根就没看见,也不管白苏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了,一手领着妹妹拨开人群就要开溜。
这回白苏倒还真没阻拦,只是看着她有些匆匆地背影,敛下了眼帘,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里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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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喧闹的小山村也从七嘴八舌的八卦声渐渐缓和为家家户户锅碗瓢盆的炝炒声,伴着一股诱人的油烟味从小窗子里飘出来,连最贪玩的小孩子都比平时更早回家。
“……那是当然了,这平日里也就逢年过节能吃些荤腥,填补肚子里的油水,这回啊来了个真菩萨!出身名医家,问诊也分文不取,又要在村里住上些时日,任谁家里有个三病两痛挪不了身的,都想着早点把人请去诊脉抓药,可不是都把攒着的年货拿出来镇场子了。”
乔月正坐在院子里洗菜,闻此言,不禁笑道:“瞧把你高兴的,当心你那柴刀切了手,那这回你跟着四叔在山上猎了那么多好东西,不拿回家,却都送到我这儿,又是打的什么盘算?”
“嘿,我自然留了给娘看病的那份,娘的手艺好,可她近日腰痛发作地厉害,我本是想着上山打点野味给娘补身子,赶巧了居然能碰上神医来咱们村子,正好我也想让娘少操点心,所以只能来麻烦阿月你教我两手,有劳姐姐不吝赐教了。”
平日里的老实人,这会儿也打趣起人来,看来是真高兴到骨子里去了,下手也没轻重了,连那劈柴用的木头墩子都险些让他劈了当柴去,乔月为保自家仅有的墩子,赶忙制止了乔宇这场把木屑剁地跟撒花似的表演,笑道:“别介,我家的厨房可容不得你再炸一回,横竖我们家也不需要请大夫,等明日我就守在你家,专等你把人请来,做它满满一桌农家宴,非把那神医撑地扶着墙出门!”
心里正喜滋滋的乔宇忽而一愣,问道:“阿月你,不请神医给乔伯伯看看吗?”
乔月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连她都忘了这茬,如今一想,恍若隔世一般,她爹没染疯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来着……又是什么时候疯了的……她好像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习惯了他的疯言疯样,甚至都以为他这样还挺好,以至于忘了,他是有病的。
乔宇见她半天没说话,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提错了话头,村里捕风捉影的八卦他也听了不少,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指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连忙补救道:“我娘说了,这小病不治便会拖成大病,阿月你上回胃痛的事刚过去没多久,为着不落下病根,不如看看的好。”
“知道了,”乔月回过神来,也不提刚才的事,“不过这次机会难得,村里人又多又杂,依我看村长这回有的忙了。”
乔宇正想说自己刚路过村长家门口看见一堆人挤在院子里呜呜泱泱地不肯走,背后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哈哈,老夫来也!”
只见人来疯的乔老爹不知从哪滚了一身泥回来,脸上却眉飞色舞,一脸终于捉到“常胜将军”瓜子的得意,蹂躏似地抱在怀里。乔月自动忽略乔老爹嘴里一串叽里咕噜的唱词,眼尖的发现瓜子嘴里叼着一个红彤彤的木牌,上面用白水笔划了一道杠,猫舌头一个劲地舔。
乔宇也看见了那木牌,似是想起了什么,直接凑上前去,想从猫嘴里拿出来,结果反被拍了一爪子,乔月连忙拉起他的手查看,好在没破皮,结果就听到乔宇自言自语道:“这东西……我好像见过,就在村长家门口,好些人手里都有,这是什么?”
“村长家?”乔月眯了眯眼看向乔老爹。。
接收到乔月的危险信号,乔老爹立刻变了脸道:“不是我,我没抢!都是瓜子一只猫干的。”
这没头没尾的解释让乔宇一头雾水,正要再度询问,乔月忽然叫住了他:“阿宇,你现在快去一趟村长家,找到村长或是那个神医问一下,咱们回来得早,有可能听漏了什么,或许跟这牌子有关。”
事关神医和母亲的病,虽然乔宇不太理解,但还是照着做了,飞快地跑没了影。
看他走后,乔月轻车熟路地把厨房里还没处理完的野鸡肉撕了一块,成功换下了瓜子嘴里的那块红木牌,一闻,果然是一股椒桂酱香,和她在山上吃到的那一袋子肉干一个味道。
想是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放久了才串了味,而且那牌子上的白杠杠若换个角度,解释为数字“一”也不为过,这么一来聚在村长家拿着红木牌的人就有了解释。
乔月不禁扶额——这白家也是不容易,为了看病的人不会在看病前就因为插队打起来,竟想出了木头排号这样的法子。只不过,若真如她想的这般,那这排号一的牌子又是怎么到了瓜子一只猫的嘴里呢?
“爹,你去村长家的时候看见那个神医了吗?就是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公子。”
“啊,没吧,”乔老爹拈着胡子回想道,“我是找猫去的,又不是找人去的,哪里见了什么青山红山的?”
乔月若有所思,一把拽了驴唇不对马嘴的乔老爹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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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沉沉,蟋蟀啾鸣。
原本趴在稻草窝里打盹的老黄狗正有一搭无一搭地用尾巴扑哒着烦人的蚊虫,一阵不知从吹哪来的微风掠过耷拉下来狗毛,却也没把这憨傻的狗子惊醒,只用爪子挠了挠便再度睡去。
乔月屋里的灯早早地就灭了,连同一起沉寂在黑夜里的小山村。忽而,那院子里盛着月亮的水缸轻轻一颤,涟漪泛波,顷刻间晃碎了那一团银白,同一刻,原本躺在床上的乔月像是感觉到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出神地望了会儿黑暗,才缓缓起身。
火烛一擦亮,蒙在木棱上的窗纸就映出一个微弱的橙影来,她一只脚刚踏出厢房的门槛,就听见东面的墙上传来轻轻地落地声,带着一声浅浅地轻笑,十分准确地飘进她耳朵里:“动作挺快嘛,我刚到,你就醒了。”
“难道不是白公子胖猫传书,提醒我一更天的时候会光临寒舍的?”乔月语气波澜不惊。
白苏又变作那一身融于夜色的黑衣,走近了才能发觉是个会喘气的,好像那唱戏的变脸师傅,一转脸一个样。
“如果我说,我真的没这个意思,只是看你走得急没拿着木牌,特意让瓜子给送来,你信吗?”
乔月一顿,问道:“那,你这个时候来,又是什么意思?”复而一想,记起了那个一字牌,又道:“该不是神医大人有什么忌讳,竟要摸黑看诊?”
她话问的无辜,可内里却是不信的,白苏听得出来,但这回却没有调笑着引了话题,反而沉默了良久,平铺直叙地回了她一问:“为什么躲着我?”
乔月敛下眼睑,淡淡地说道:“这话,我就更不知大人您从何谈起了……”
白苏打断她:“那为何将一字牌交予旁人?”
“你如何得知……”乔月诧异了一瞬,乔宇打听到消息回来后,因为去的晚了没拿到牌子,于是乔月把一字牌给了他的事并没有人看见,她也嘱咐了乔宇不要声张,但随即反应过来,慢慢呼出一口气,“大人,我家中没有病人,自然不需要木牌,不如给了那需要之人。”
“在下既然已经答应了村长,就自然不会落下任何一户人家,那孩子下午来时已晚,我箱内的木牌不够用了,便用了纸笔现做了一个,但做好后却不见了人影,村长才为我指了方向,追上去后就看见了你把牌子给了他。”
白苏语气里带着不解:“我问过村长,那孩子家中只有一位患了腰痛的母亲,并不是疑难急症,而你却把一字牌爽快地给了出去,据你家邻居所言,你父亲可是患了疯病,时至今日也没有好转的,为何你对此却闭口不言?”
“大人,”乔月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想了一下午的托词缓缓道明,“我爹的病早就诊治过了,村里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得的其实是心病,而能治病的人已经去世了,就算华佗在世,也解不了他的心结,况且这些都是我家的家事,不好外扬,大人还是别问了。”
乔月明白这话说的不算客气,就差指着鼻子说不要多管闲事了,但为免夜长梦多,还是要强硬一点,白苏果然没说话,只是探究地看着她。
这种目光让她不太舒服,于是便将能照亮自己脸皮的烛光拉地远了些,顺带借着光亮挪步到了稻草墩子旁坐下,又取了一个往白苏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也坐。
白苏施施然地坐下,可两个人却同时沉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