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乔月如今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二人视野里的那一处漏洞,屋内随之而来的一连串东西掉落的声响清脆可闻。
白苏眼神飘到了紧闭的内门上,又瞅了瞅乔月,似笑非笑道:“不去看看吗?”
乔月心知瞒不了了,掩饰就是心虚,便呵呵一笑:“家父病中胆小怕人,让公子见笑了。”
“那不至于,”白苏轻轻道,“不过,既然赶上了,在下正好可以一尽绵薄之力。”
“这……”乔月面露难色,“家父因病久居室内,经常言语颠倒,行为混乱,乍见生人怕是会更棘手……”
“无妨,在下这里有至人安睡的丸药,一颗便能在一刻钟内使人毫无知觉地熟睡,姑娘不必担心,只是把个脉而已。”白苏道。
乔月干笑,更担心了。
门里边早就没了动静,仿佛是被发现偷窥后心虚,也好像是因为陌生的脚步缓缓靠近而屏住了呼吸。
眼看白苏就要推门而入,乔月忽地一把拉住了白苏的一只衣袖,咬咬牙道:“近来因为盗贼一事,我将家父拘在屋中多日,如今只怕面容邋遢,实在有碍观瞻,不如公子先稍候片刻,我收拾好了再诊脉?”
她还是不敢赌。
只是这般三番五次地拒绝拖延,是个人都会察觉到不对劲,白苏这回也是微微皱了眉,乔月的话并未一棒子打死,但她眼神闪躲,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
白苏没有给她掩饰的机会,态度也不似平日松散:“望闻问切乃医之纲领,首要便是观察病患真实状态从而判断病况,姑娘并非医者,不懂此道,须知掩饰病容只会耽搁病情,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说罢,推门的手已经触到了门。
“等等——”
乔月一着急,往前迈了一步,她本意是阻止门被推开,结果白苏听到了她的话,真的顿住了没动,正欲再说些什么,背后就是一拥。
一只略覆薄茧的手钳子般一把抓住了他。
两手相叠,掌心抚手背,是温热的,却也是汗津津的。
不等乔月说什么,二人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清朗的少年音带着急切响起:“阿月——咳!”
来人的声音在同时转头的两人面前呛着了。
虽然乔宇知道乔溪村民风彪悍,但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了个踉跄——从他的角度看,最知礼矜持的乔月就像是从身后抱住了面前之人似的,更重要的是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在村中义诊,无人不夸的神医公子。
大约是他的表情变幻地太过突兀,乔月立刻反映了过来,忙放下了手臂,但是手却没有松开而是挡在了背后,脱口而出道:“你怎么来了?”
白苏看了一眼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没吭声,神色莫测。
渗出的汗使得两手之间滑溜溜的,她面对着乔宇依旧是往日里的样子,却紧了紧被大袖遮住的手,像是生怕他跑了。
乔宇看不见这些小动作,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乔月清了清嗓子,正了正神色,补充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会儿跑出来?”
乔宇这才被唤回神志,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村里来人了,好像还是官差呢。”
这可真是奇了,乔溪村八百年都像个隐形人似的,连县太爷都不管的地方,哪里会来官差?话说村里的人大概连官差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白苏和乔月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样的官差?”
问完两人互看一眼,同时移开了视线。
乔宇被噎了一下,才道:“他们六七个人都穿着一样的绸衫,腰间还有佩刀,领头的那个还拿着个捕令,说是来抓偷东西的贼的。”
乔月问:“那贼长什么样?”
“画上是个男人,模样普普通通的,大伙看了一圈,都说没这个人,他们就说想到村里和山上找找。”乔宇答道。
“那村长同意了?”乔月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乔宇摇摇头:“前几天山神庙的事搅得村里人心惶惶的,以村长的脾气是不会同意外人进村再弄个鸡犬不宁的,但那帮人一看就不好惹,又是按规矩来办差,连村长也说不出什么的。”
这时,白苏忽然开口道:“那他们现在在哪?”
“还在村口呢,”乔宇说到这儿皱了皱眉,“领头的那个好像是有腿疾,不愿意多走路,就跟村长说把村里的人都叫去村口,让他们的人查看一番,也省的挨家挨户搜查,村长也没说同意不同意,反倒是跟那人在村口坐下喝起茶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时,坐在中间的村长好像在人群里看了他一眼,不像是随意一瞥,像是警告,盯得他心里没来头地一慌,转身就往家跑。
“我看这帮人可不像是正经官差,什么样的贼人不往有钱人家的银库里偷,偏跑进咱们这山里的小村庄,八成是编出来的!”乔宇把来时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我猜村长定是也看出来了,所以才没把他们放进村的。”
乔月拧着眉头没有说话,倒是身后的白苏接了话,一开口就冷飕飕的:“前几天山神庙刚遭了贼,今儿就来了抓贼的,消息倒是够灵通的。”
一句话把乔月陷在紧张和恐惧的大脑给冻清醒了。
乔溪村确实有贼,而且这贼也是个模样普通的男子,蒙蔽了村里所有人,在山里藏匿而生。而唯二知道他真实面目的两人正站在这方小院中互掐。
这帮自称捉贼的官差明显不是白苏的人,也不会是在白溪镇县衙帮他们审问春杏案的那一拨人,那么这帮人来此的目的就值得深究了。
手腕忽然一紧,乔月转头向始作俑者飞了一记眼刀,袖子底下两个人的手就颠了个个,抓人的反成了被抓的,细溜溜的手腕被卡在五指的缝隙之间,骨节明显的手微微用力就能掰断。
乔月腕骨被硌得生疼,为了掩饰脸上的表情,抽了一口气道:“乔宇说得对,咱们村贼影都没一个,可这帮官差怎么就像是笃定了贼就在村民当中似的,还要挨个查验,不像是捉人,反倒像在……找人。”
修长的指腹按在手心上划出寥寥四笔,隔着宽袍大袖传递着不温不凉的热度和,每一下都像是写在了心头上,痒得麻酥酥。
升……陈升!
乔月眼睫一颤,咬住了舌尖。
还在认真思索的乔宇闻言说:“可咱们这里能有什么人会被官府找上门啊?难道是逃窜在外的江洋大盗躲进山里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要说能跟外面扯上关系的,倒是眼前这位新来不久,看着就身份不一般的神医公子更贴近一些,但凭他的观察,这位公子仁义善良,医术精湛,绝非恶人……莫非是他离家出走所以家人报官了?
乔宇疑惑的眼神悄悄在白苏身上打了个转,看不出所以然。
乔月忽然道:“阿宇,这事儿村长还没下定论,无论是好是坏,咱自己不能先慌了手脚,况且刘姨还需要人看顾,你先家去,别让她担心你,等会儿一有消息我就给你送信儿。”
白苏也道:“令慈的病需要长期调养,不宜操劳,等会儿我便上山再寻几味药,晚些时候再送去。”
这便是要避开那些人,也让村长省去了解释的麻烦。
乔月紧了紧那只没被抓着的拳,对乔宇安慰的笑笑,目送他离开。
直到那孩子的背影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她才迅速转身,用握成拳的那只手抓着白苏闪进了厨房的门里,不等那闻声而动趴在窗户漏洞上看热闹的乔老爹看清,木板门就“嘭”一声关上了。
不堪重负的门板咯吱惨叫后压上了两人,四目相对,乔月深吸一口气,一手撑在门板上,压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陈升现在在哪?”
白苏余光在她印着五根手指印的手腕上打了个转,回道:“反正不在村里。”
乔月盯着他:“但是离这儿不远,对吧?”
白苏顿了顿,答道:“是。”
“所以外面来的那伙人是陈升的同伙?他们来找人了是不是?”乔月抵在门板上的手曲起,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眼睛一刻也没移开他。
白苏眯了眯眼睛,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声响,不用乔月提醒,白苏也听出来这分明是刚走不到半刻的乔宇的声音。
另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拖着很长的尾音,问道:“怎么没人?”
“太阳还没下山呢,我们村那么多人义诊,药材不够了自然是上山去采了。”乔宇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满。
门板后的两人相视一眼。
“是吗,”拖着长腔的男人又道,“小家伙,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位神医哥哥?”
乔宇瞪着他道:“神医是好人。”
“呵呵,我又没说他不是好人,只是你老这么瞪着我,反倒显得怪心虚的。”男人拖着长腔笑着道。
乔宇被噎地半晌说不出话。
男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见了内屋破了洞的窗子,但也没有破门而入的意思。
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小脸憋得通红的乔宇,好心道:“你们这村子四面环山,进出不便,不清楚外面世道,你可知能在弱冠之龄就行医走江湖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个,他不是还自称姓白,白氏医师,那可是在皇帝跟前都挂了招牌的,所以啊,你这等小娃娃就不要杞人忧天了,管好自己就行了。”
说完,也不去管乔宇的脸色,直接挥了挥手走出了门。
乔宇惊疑不定,整个人愣在院子里都没回神,直到耳畔忽然传来轻轻扑打的声音,一抬眼,就见乔老爹扒在窗户上隔着洞往外瞧他。
“小子,你咋地啦?”乔老爹一张脸都挤在了洞口,十分滑稽。
乔宇失神地上前去问道:“叔,阿月和神医呢?”
乔老爹往后门撇撇嘴:“走了,你前脚刚进门,后脚他们就走了。”
“去哪了?”乔宇急道。
“我哪知道。”乔老爹拉了拉嘴角,“刚才那是谁,怎么没见过啊?”
乔宇是在墙角边上碰见那个带着刀的男人的,认出来后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暗骂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到,谁知那男人眼睛像带了钩似的,一下就把恍神的他给盯住了,还好死不死地就这么往他这边来了,谁知这人竟是来搜查的,于是他想也没想地拦住了他。乔老爹还不知道村外发生的事,乔宇心不在焉,模棱两可说道:“……好像是官差。”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乔老爹喃喃自语道:“官差……那就是朝廷的人了?那……来干什么……”
乔宇没听见那些呢喃,满脑子都是那帮人来时眼睛里的蔑视,思来想去都觉得刚刚那人怪异不善,放任他在村子里游走怕不是村长的意思,于是他转头对乔老爹说:“叔,村子里来了外人,我娘还不知道,我先走了,你就待在屋里别出来。”
然而,乔老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窗子。
乔宇从洞里探了探头,但屋里的光线太暗,他不放心地又喊了一遍,然后顺着那人离开的路悄悄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