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人往往伤害你最深。
这句话被浙东一十七家豪族深刻理解,自家领地被昔日盟友带着人亲自查抄,莫说隐瞒人口田地,就连藏在茅坑内的传家宝也被找出。
王仪在没有退路之后彻底疯狂,谢家家主只是稍微争辩,便被他抽了两巴掌,连祠堂里的大铜炉都给翻出来说成贼赃,气得谢家年青一辈差点跟他玩命。
崔彦对古董没兴趣,按李侹的说法,钱粮与人口才是杭州最需要的。谢家盘踞一县三山,瞒报的族丁不下两千,从越州分到的钱粮连祖宅都装不下,这要是不运走,会被抽鞭子的。
“崔某也不和你们啰嗦,此番作乱,你谢家共出族丁两千三百余,按律是该满门抄斩的。所幸殿下仁慈,只让你们把田册和钱粮交出即可,瞅见外边那些人没,你要不交,那我就放他们进来!”崔彦站起身,指指门口红着眼的士兵。
“田册一交,我谢家还有容身之地么,姓崔的,你别逼我。朝堂上可有我谢家的人,大不了鱼死网破。”谢家年青一辈很激动。
正堂上坐着的老人颤颤巍巍站起身,一巴掌把那个乱叫的小年轻扇到旁边,沙哑着脖子问:“你说的殿下是谁,两浙可没统兵的郡王,你别当我谢家好欺负。那些个叛乱的族丁跟我谢家没半点关系,你要杀要刮随意。至于这贼赃,那是剿灭叛逆时所获,按《大唐律》可做平叛之资。”
“既然谢主家不认族人,那就莫怪崔某无情了。召集谢氏全族,一个时辰后,到晒场观刑,崔某亲自监斩浙东叛逆!”崔彦一转身就出门,半点没犹豫。
越州之战俘虏的谢家族丁被带出来三百多人,这些人的亲眷都在附近居住,听说要杀叛逆赶忙过来查看,晒谷场上顿时哭声震天。
王仪见已经撕破脸皮,索性大声说道:“本来崔将军只让交出田册和府库的钱粮,谁知你们族老不认这些人,非说都是叛逆,这没法子才杀的!”
自家顶梁柱快被砍头了,谁还管族老不族老,彪悍的农妇扛着锄头就围到祖宅前,见大门紧闭无人应答,直接开始拆墙。
“无耻小人,老夫要写信给大郎,让他在朝堂弹劾这姓崔的!”族老趴在矮几上喘着粗气。
“莫要再说大郎的事,这外墙快塌了,再不拿个主意,这往后谁还听咱的,你们不怕走道时被人敲闷棍啊!”
“对,要我说刚才就该交,把命留住才是正事。”
“大房这是老糊涂了,敢跟朝廷耍心眼,当初我就不赞同参叛,看看现在连祖业都的交出去,也不知闹个什么劲!”
议论声让老族长羞愤交加,刚站起身就是口黑血喷出来,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说:“交,我交,去......去告诉.....姓崔的,放....人!”
赶着出门报信的谢家长房长孙刚到门口,农妇们正好把外墙弄塌,可怜的小年轻直接被活埋。
一帮农妇冲入内堂,抢到田册后就赶着去救自个男人,谁也没注意那院墙下逐渐冰冷的尸体。
......
咸通十四年七月十一,祸乱浙东三个月的叛民被悉数清剿,一十七姓豪族家财尽没,李侹带着超过二百万贯的钱粮打道回府,连同浙西观察使共同上奏朝廷表功。
镇海军一人未损,白得半数钱粮,外加越州之地,张隐笑得满面红光,主动让天目山驻军退到越州,把地盘留给平海军。
李侹却对着府库钱粮发愁,窦卫之死至今还未上奏,自己又是私自平叛,哪怕获胜也会被弹劾,也不知奏报送到长安时会面临何种境遇。
“殿下,刺史府与凉王府钱粮已划分清楚,不知殿下欲呈送多少往长安报捷?”田光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
宦官是最懂皇帝和大臣心思的人,田光的身份很特殊,他既是田令孜的干儿子,又是皇帝亲信,既然主动提出送礼,那肯定是心中有数。
“右相,这朝堂之中与本王并不相熟,窦卫之事又得罪不少人,呈贡之事还望您多多费心,只要王府所有,尽可调配。”李侹笑着回应。
“殿下,咱家这条命可是和凉王府捆在一块的,莫说杀个窦卫,就算殿下把张隐赶出钱塘,咱家也得为您园场子,您说是这个理不?”田光一脸媚笑,双手把王府账册捧到桌上。
这话说得李侹心花怒放,怪不得皇帝都喜欢宦官呢,马屁拍的舒服啊。
大唐很怪,有拍马屁的就有添堵的。
李延古板着张臭脸走进内堂,见到李侹就大声质问:“殿下,您无凭无据为何擅杀朝廷刺史,黄山军乃武宗所立,现在居然被平海军所并,可有兵部行文,若是没有,本官必向浙西观察使张隐弹劾。”
书呆子说的就是这种人,没见杭州上下没一个官员反对么,非要刨根问底,也不给亲王留个面子。
“左相,窦卫之事咱家已呈报张隐,至于平海军,那是人宣州刺史府的事,殿下可不敢管。”田光笑嘻嘻的把皮球踢开。
“那殿下身为杭州刺史,又兼四州大都督,既知郑昂违背朝律,为何不予劝阻?”李延古还想争辩。
“左相,不是本王不劝,是不敢呐。会稽山下本王仅余神策军护卫左右,镇海军又远在山外,黄山平海二军兵强马壮,本王要是插手,指不定就成三军混战。而今只死窦卫一人,也算件好事,您说是吧?”李侹可不是君子,耍无赖的功夫很在行。
李延古指指田光,又望望李侹,气得拂袖就走,喘气声比牛还大。
田光作为凉王府报捷使,带着一千多镇兵和八百降俘押着礼物回京,按照他拟定的礼单来看,长安城七成以上的官员都会收到礼物。张隐得知后也派人押礼跟随,顺道还把越州刺史的人选奏报也给附上,打算变成两浙观察使。
用印把各军封赏交给崔彦后,李侹发觉自个又闲了下来。
徐不败正忙着王府扩军事宜,尉迟果真又开始做回保镖,陪着李侹逛街。
浙东一定,杭州城的米价都掉成五十个钱,石涵湖边上还没**塔,想吃东坡肉也没有。李侹怕坐船一不小心就划到钱塘找张隐,只能在刺史府边上随便逛逛。
封家姐妹到了杭州无人管束,大半个月下来就野性萌发,脑袋上系条绸带就打算出门,被尉迟敖一通责骂。
杭州大半的商铺都是丝绸,茶叶,剩下的都是瓷器蔗糖一类,这也和大唐出口的商品有关。黑衣大食正朝广州源源不断的运输香料宝石,大唐则把茶叶丝绸往广州运,这使得杭州成为南北货物的中转站,税官每天坐在运河口就能把杭州府库填满,更别提杭州城内的各种商税。
尉迟果真不是个合格护卫,只是个合格吃货,闻到酒楼的菜香就走不动道,非说里头有乱民聚集,准备进去瞅瞅。
“殿下,就去看看吧,果真是个练武之人,自打蒲州出来就没吃过豚肉,今日正好无事,也品品这杭州的滋味如何?”尉迟敖是个好管家。
大唐可没几个酒楼用椅子,本就是分餐制,一人一个矮几就当饭桌,扯个草团跪坐在地上就等着伙计招呼。
“今日的豚肉新鲜不,要是能吃先弄块膘子肉!”尉迟果真冲着伙计喊。
伙计跑过来擦擦矮几,冲着几人说:“早上刚蒸的上好膘子肉,再给您几位来份醋芹,配个鱼汤,就着李家的米酒咋样?”
李侹压根不懂唐朝的饭菜,只能把目光投向尉迟敖。
“再来份红菱羹,阉蟹也来点。”尉迟敖吩咐。
“一看您就是个会吃的,小的这就去端菜!”伙计一阵风似的跑去后厨。
时间不长,几个陶碗就摆到矮几上,一份烤饼,一碟蒜汁,还有盘切碎的猪肉。
李侹没吃过这玩意,眼睛直朝黑炭头那瞅,封家姐妹赶忙起身。
“殿下,这是贱肉,您可吃不着。得把这饼切开,肉夹里头,再搁些蒜汁才成。”
肉夹馍而已,李侹还不在乎,这年头香料太少,猪肉做出来也有股子腥味,加上蒜汁只是勉强入口,远比不上后世的滋味。
尉迟果真不在乎,三口就是一个,别人还没开吃呢,这家伙已经把自个桌上的吃了个精光。
“公堂里三五日才有顿肉,李延古还说天气炎热糟蹋了,非逼着弄冷淘,这都三日未见油荤,吃得有些快,殿下莫见笑。”
大唐只要有机构就有公堂,跟后世食堂一个性质,李延古这书呆子整天呆在房中处理公文,自然觉得肉食油腻。可凉王府的一帮子武官可就遭了罪,冷淘那东西也就当个零食而已,现在改成正餐,差点没饿疯两个。
“算了,回去后告诉左相,公堂一餐一肉,不得擅改,若是饭不得饱,可夜种加餐。”李侹把自己啃了两口的肉夹馍递给黑炭头。
伙计这时候也把剩下的几个菜端上来,从怀里掏出个小瓶,给菜都撒上。
“客官莫怪,这几日胡椒金贵,可不敢多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