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交通很不便捷,想从杭州回长安得用一个来月,前提是没碰上打仗。
就算能查出钱朔的身份,那也需要从长安带人过来辨认,这年代也没个照片,全靠吏部在官凭上的描述。与其把时间耗费在证明上,不如先捏着鼻子认下再说。
“殿下着急扩军,为何不先扩凉王府卫军,按朝律,藩王出京需配三率六卫,而今府内就神策一率,是对祖上大不敬。”李延古的表情万年不变。
崔彦站起来想说话,面对李延古那张臭脸又摇摇头坐下。
钱长史沉思半晌,抬起头说:“若是殿下用王府司库,下官自不能阻。”
按《唐六律》,亲王配享食邑万户。不过自建立十王府,百孙院开始,这个制度就名存实亡。大唐亲王都是遥领封地,很多连长安都没出过就死在府中。别说万户食邑,就连日常供奉都难以保障。
李延古所说的三率六卫亲随,自玄宗继位就再没见过,虽说这东西在《唐律》上有记载,可压根没人去遵从。现在大唐连太子六率都没有,李侹想扩军很难。
“尉迟敖!”李侹朝院里大喊。
尉迟敖小跑进屋里。
“王府现今库存几何?”
“殿下,司职俸禄尚未发放,府中现存粮四百石,钱折三万余贯。”
四百石粮食还不够神策军一个月吃的,别说扩军,就连养军都困难。这时候的米价不贵,才八十钱一斗,可架不住钱少啊。三万贯就够神策军吃半年的,全用来扩军非饿肚子不可。
亲王是一品俸禄,按律年粮六百五十石,外加一千二百顷职田,现在就算全拿到手也是杯水车薪。
“钱粮才是硬道理!”李侹忽然发现自己很穷。
“为官者不得从商,殿下请自重。”李延古在一旁补刀。
......
余杭一地很富庶,富到连城外都全是商铺。
李侹带着俩丫鬟在街上闲逛,尉迟果真扛把大刀做护卫。
既然王府很穷,李侹不介意给自己找点赚钱的门路。
杭州一地汇聚南北土货,连西边的外国人也聚集着不少,像李侹这种带着护卫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连商贩都见怪不怪。
“莲子咋卖?”李侹问了一句。
卖莲子的叽里咕噜说半天,李侹一句没听懂。
“北边过来的?十五个钱一斤。”卖莲子的换成官话。
“来二斤,称高点,不甜就砸你摊子!”李侹讨厌地域歧视。
“吃前把莲心扣喽,不然你得从这砸到运河去!”卖莲子的一脸傲气。
尉迟果真对吃很有研究,封家姐妹连皮都没剥完,他已经干掉一把。
“这玩意味不行,那头有家吃的,估摸味不错,人去的挺多。”黑炭头抹抹嘴,指着前边个挂挑旗的小店说。
大唐最多的不是饭店,而是随处可见的茗铺,黑炭接触社会太少,不明白这地方卖的是什么,走进去才发现全是大碗茶。
李侹在长安去过两次,看眼前这家应该是煎茶为主,找张桌坐下就等着上茶。
瓷器那东西还是贵族专用,伙计端来几个陶碗,里头全是煮好的茶水。
“晦气,连点心都没有。”黑炭头仰着脖子一口喝干。
李侹端起陶碗慢慢品,这年代的制茶工序已经有后世雏形,青绿的茶汤里不再放羊油咸盐一类香料,单纯的就是茶叶清香。
“找死!”
李侹还没回味茶汤的滋味,尉迟果真就是一身暴喝,一个短打扮的汉子被他直接踢翻在地,另一个正拼命抵挡。
“这俩想动你钱袋!”黑炭头朝李侹禀告,还好知道隐瞒身份。
本来就是出门找钱的,现在还被人扒窃,李侹也怒了,拿起茶碗就直接砸脸上。
“小郎莫打,这俩是州城镇军。”伙计伸手给拦住。
州城镇军,那岂不就是杭州城守军?李侹听完更是怒火中烧,这边想着法的扩军,那边当兵的居然干起小偷来,这不是在扇自个脸么!
茶碗摔坏让伙计心疼,那就换个东西。
李侹反身抱起木桌就往窃贼脑门上砸,被两个小丫头直接架住。
“小郎,今日之事是我兄弟对不住您,小的求您饶他这条性命,我给您磕头了!”没被打倒的那个军汉跪在地上,脑袋跟木板碰得咣咣作响。
封家姐妹是吃过苦的,拉着李侹让他看人家的鞋。
府兵消亡之后,大唐施行的都是募兵制,以大唐外王内圣的一贯作风,对自己的子民从不会吝啬,更别提军队的一帮杀才。
神策军是厚布麻鞋两双,薄底虎头靴一双,这还是一年领一次。杭州驻军不知如何,但再不济也不会鞋都穿不起。眼前这俩窃贼却是麻衣草履,看脚怀的磨损样就知道平日没少穿这玩意。“去给他俩弄碗茶汤!”李侹冷静下来,让尉迟果真把两人押到桌前。
伙计把茶汤摆上,顺道还端来盘芙蓉糕。
“吃完喝光再说话!”李侹皱着眉说,他已经听到两人肚子里的叫声。
狼吞虎咽不足以形容这两贼的吃相,半掌大的芙蓉糕,舌头一卷就没了,很怀疑那不是嘴巴,是无底洞。
“镇军府没发军粮?”李侹的声音有些冰冷。
“回小郎的话,发了,足饷,没拖欠!”年纪大点的贼说。
“那你们还跟饿死鬼一样?”
“家在宁海,这不是前两月闹民乱,十几口子人过来投奔,我们这才.........”
浙东是被李漼逼反的,本来好端端过日子,非要摊派佛门接佛骨的食宿用度。不但普通百姓受不了,连浙东豪族都差点卖地。这要是不造反,那还等着饿死么!
浙东观察使躲到括州不出来,几次进剿全都失败,要是再这么发展下去,连浙西也会波及。
“上月兵部不是派窦卫率三镇进剿么,怎地宁海还有人逃难?”李侹追根问底,他出京前窦卫就该接到任命。
“那就是个草包,放头驴统军都比他强。”茶铺里有人叫骂,附和的人很多。
“把钱袋给他俩,传崔彦,钱朔,杭州县令王彦,狼山镇遏使王郢,凤凰山镇守使丁从实,石镜镇将董昌,海陵镇守使高霸入府!”李侹站起身就往外走,封家姐妹赶忙把这些话传给赶来的神策军。
两个贼人空得袋钱财,愣在地上不敢说话。
“要我说这是镇海军刺史!”有人见李侹走后发表高见。
“你眼瞎啊,没见下令的是个小郎么?张刺史都快六十的人,亏你说得出口,要我说那就是新来的杭州刺史。”
掌柜见店里吵吵,挥着手说:“甭说了啊,小心被人拎县衙去。你俩还蹲这干嘛,没见那钱袋啊,对门就是卖鞋的,赶紧买一双去,免得到时杀贼都跑不动道!”
崔彦和钱朔接到传唤就赶来,得知还有各地镇守使后只能摇头等待。一直熬到入夜,最远的高霸才匆忙赶到,刺史府大堂已是灯火通明。
李侹面色冷峻地站在大堂中央,盯着每个官员细看一遍后才说:“浙东之乱已足三月,余杭之地乃朝堂重器,旬日之后必有乱民攻入。现在本王不想听别的,就想听你等能凑出多少可战之师。”
“殿下有所不知,宣州刺史窦卫畏战不前,平海军接战两阵俱因兵少落败。浙西观察使张稳怕乱民入境,现已封钱塘渡口,连告急文书都按留不发。”钱朔站出来说。
“那为何不报本王知晓!”李侹狠狠瞪了他一眼。
“军报早已呈上,还望殿下详查!”钱朔低声说。
军报李侹基本不看,反正他也看不懂,让尉迟敖念又怕被取笑,所以现在都摆在案上。
“钱朔行文!”李侹背着手下令,钱朔赶忙走到桌前磨墨。
“大唐凉王,四州都督,浙西观察副使,知杭州刺史李侹顿首。今浙东糜烂,叛民四出。宣州窦卫,畏战不前。王师屡败,王土屡失。公防于钱塘,保于一隅。岂不知存地而失民心,存兵而失气节.................”
“今欲亲提麾下,与民同敌,尸骨若存,望公还京!”李侹念完最后两句,堂上的人全都跪下。
“不必相劝,明日午时,祭旗出师!”李侹说的很果决。
“末将等拼死效力!”崔彦把胸拍的空响。
“誓死不退!”几位守将齐声说。
出征浙东不是李侹心血来潮,他很清楚叛民与叛军的区别,一是杭州一地久无战阵,必须让士兵见见血。要是连叛民都打不过,那自己还须另谋出路,免得过些年被藩镇军阀砍掉脑袋。二是自己初来乍到,不立威就会被欺压围困,到时和坐牢没什么区别。
告书被连夜送到钱塘镇海刺史府,张稳接到时已经是凌晨,老头看完连衣服都忙不及穿就吩咐备车,要是这位皇子死在浙东,那自己别说官位,就算性命都不保。
“罢了,传钱塘镇守使元端,天目镇军使范科,土团统军使叶劭曾各带所部人马,明日出征浙东。另去信窦卫,就说凉王亲征,让他看着办。”老头算算时间,觉着自己赶到时已经来不及。
“取笔墨来,老夫要亲自奏告陛下,凉王他欲行谋反!”张隐想了半天,这才憋出个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