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溪禹一阵狞笑,声音有些沙哑的道:“桀桀,那就都别走了!又来一个解馋的,好一个饕餮盛宴呐。”
郁修律没做理会,眼神一凛,剑眉微蹙,将手中的剑向空中抛去,剑芒四射。他轻道一声:“寒江。”
那剑顿时化出了一十八道剑影,在空中呈扇形阵状排列,寒意逼人。郁修律抬起手臂,手指点向曹溪禹,气势猛然抖升,“寒江剑,寒江怒!”
一十八道剑影瞬间剑指曹溪禹,隐约伴有隆冬时节大江涛怒之声,下一刻,剑影齐发,如有奔雷之势。曹溪禹扯了扯嘴,单脚向下猛的一踏,庭院中数以千计的铺地青砖离地而起,他双臂伸展开来,身体向后微仰然后突的前倾,数千青砖在他的操控下,迎剑而上。
见状,邱北无奈的重叹一声,颤颤巍巍的直起了身,元气调至顶峰,朝曹溪禹冲杀而去。
子夜面色微变,迅疾拎着白锦的衣襟,一跃好丈开外,站在了另一处屋顶上。待身形落稳,他有些意外的说道:“寒江剑?”
一声轰响,原本歌舞升平的宴厅塌陷了一半,地面上坑坑洼洼,各地上还散落着几处不大的火苗。曹溪禹面色阴鸷,他此刻下意识的站在了王毓秀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四射的剑气和破碎的砖石,嘴角溢出血丝,几缕发丝被剑芒斩断,袖袍上也被留下了几个大口子,样子较之前更加狼狈。郁修律右手背后负剑,左手按住持剑的那只手,努力止住手心的颤抖,尽力保持着剑身的平衡,只是他的虎口,隐隐有殷红的血液不断滴下。
那邱北长老此时气息更是萎靡,先前曹溪禹那些拳脚内含暗劲,方才他的倾力一击使得那些暗劲在体内炸开,此时他心肺俱损,痛不欲生。
郁修律看了眼躺在地上,痛到直嗖着冷气的长老,冷冷的朝另一边道:“朋友,你站那很久了,如若不是存心看戏,还请出手相助一二!”
白锦先是错愕,然后转而对着身旁的子夜道:“他,在说我们?”
子夜佯装要敲他的头,淡淡的道:“是说我,没说你。这里是安全距离,你在这待一会,我去去就来。”
白锦抱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子夜纵身一跃,在长老邱北身旁落下,位置介于于曹溪禹和郁修律之间。他用手封住了邱北的天池,天泉两穴,暂缓了他此时体内的痛苦,接着起身对郁修律道:“并非存心看戏,只是想见识下如今养剑谷的手段。”
郁修律有些不悦的道:“先前你与姑苏文交手时我便已暗中观察,你身手不错有资格做我的对手,若要切磋武艺大可日后再比,眼下孰轻孰重你难道不知吗?”
子夜笑道:“如若我没记错的话,早在几百年前,极北魔域的封印就已经开始有些破损,虽说逃出来的魔种不多,封魔塔尚有余力斩杀,但为防止后患,封魔塔还是与当时大陆几大顶尖势力之主进行了会盟商洽。后来会盟的部分内容在江湖广传,并得到广大修士的认可,其中一条便是‘遇魔种,弑魔当先,大齐策鞭,梵音颂唱,剑谷正道,再而凡修’我一介凡修,只想观摩你养剑谷正道之术而已,何错之有。”
顿了顿,子夜接着道:“你身为寒江剑剑主,想必不会不知吧。”
郁修律冷哼了一声道:“知晓如此之多,你也必定不是个普通的修士。”
嗖的一声,只见刚才还在言谈的二人瞬间移动身形,呈夹角之势向曹溪禹冲来,两人进攻角度刁钻硬生生封了曹溪禹两道生门。其实,早在子夜落地之时便已经与郁修律交换过了眼神,二人出奇的默契,心领会神。方才子夜长篇大论与之言谈间,二人已悄然变换了身位,观那曹溪禹经刚才那一击后气息有些紊乱,背后又是坍塌的房屋,退无可路,二人此时的进攻路线让曹溪禹一时难以伸展。
入魔的曹溪禹愤然怒吼,不知为何也不躲闪,硬是接了一掌一剑。那一掌,子夜用了现境界下黄庭经七分的功力;那一剑,郁修律也是不遗余力,拿出了他剑子应有的实力。曹溪禹尽数接纳后,胸膛一阵邪气鼓动,然后双手朝二人一拍。二人腾手接下,身影向后飞出两丈之远,而曹溪禹则是吐了两口血。一连抵御数次强悍的进攻,饶是四境巅峰的曹溪禹也有些体力不支,吐血之后显得气喘吁吁。
“溪禹......别打了好吗......我有点累了......你回来吧。”一道倩影,颤微的抬起手,拽着近在眼前的那片衣角不愿放手,深情柔弱的道。
曹溪禹缓慢回头,看着身后脚下的女子,神情一阵恍惚,他用手捂着脑袋使劲的摇了摇头,旋即又放下,往复来回,不断挣扎。
站在不远处的子夜对着身旁的郁修律率先开口道:“曹家大公子还未完全被魔种侵蚀,他似乎想努力保持最后一丝清明,想来是为了那女子。”
郁修律看向身旁这位看似深不可测的修士道:“你打算救他?”
子夜摆了摆手道:“你也太高看我了,其实救他不如杀他,现在杀他,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看来你是担心那女子因此殉情,白白多了一条性命。”郁修律接着道。
子夜点了点头道:“魔种入世,世人无辜,那王家小姐爱上曹家公子本身并无过错。”
郁修律冷哼一声,“你可知人魔自古有别,为天下所不容。就算她不死,今日之事传出去后,她也将为世人所不容。”
子夜笑了笑,没再作声。
“两个小儿磨磨唧唧,看了半天都没个动静,尔等怎能容魔种苟活于世间片息,看老夫出手解决了这孽障。”一道突如而来的声响,如洪钟撞击,滚滚而来。
一位两鬓花白,鹤发童颜的褐袍老者从远处御空而来。在他身后,有一雍容美妇,气质端庄身着霓裳,脚下踩着一朵粉白相间的花骨朵,那是一件千金难买的上品飞行仙器。老人虽在前面,但却微微佝偻着身体,显得有些恭敬。
子夜眯了眯眼睛,他认得那老人,正是那日姑苏城煮味轩的老掌柜。子夜记得那日他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元气波动,走进店里想探察时却发现元气波动莫名消失。现在想来,应是那老者修为与他差不多,察觉到有人在窥探,于是便主动屏蔽了自身的气机。子夜正待收回视线,却不经意间瞥见了独自站在屋顶观战的白锦,此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有些焦虑的搓着自己的手。
就在子夜这思绪的片刻,那老者已身临此处上空,他不屑的看了眼此刻仍然在挣扎的曹溪禹,轻嗤道:“魔种受死!”
只见老者瞬息间捻出了几道手诀,天地仿佛与之共鸣,竟还出现了几缕奇异的花香。老者手指成型,朝曹溪禹轻轻一点,一道被花瓣包裹在里的气柱从天而降,直击曹溪禹胸膛。那一刻,曹溪禹仿佛恢复了清明,他迅速转过身抱起了王毓秀,将他搂在怀中,然后背对着那道气柱。
气柱击穿了曹溪禹的胸膛,却也贯穿了王毓秀的身体,二人像一只折翼的纸鸢,先是被击飞而后下坠。曹溪禹在空中背对着王毓秀喷出了一口血雾,血渍映在了她的珠钗上,快要坠落到地面的时候,他猛的一翻身,将自己的身体垫在了下面,而他的后脑勺则重重的撞在了一块尖锐的花岗石上。王毓秀眼里始终含有泪花,她轻颤着朱红的双唇,凑近到了曹溪禹的耳边断断续续的说道:“溪禹.....我们终于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到了那里......我......再给你买烧饼吃好吗。”
曹溪禹已无法再说话,嘴里不断的涌出鲜血,呼吸也开始变得十分困难。脸上斑斑血迹,他仍旧努力的嗞起了嘴,想做个笑容。可惜的是,躺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已经再也看不到了。他用尽这一生最后的一丝力气,将头偏了过去,含着血液的嘴含糊不清的呜囔道:“对不起,我爱.....”
曹溪禹带着最后一个没说完的字,随她而去了。
那年冬天,曹溪禹已经三天没有吃饭,那个女孩的烧饼和银子算是救了他一命。他觉得那个女孩的一抹微笑,是这个世上除了他娘以外最温暖的了,就像是春天的迎春花一般。那时候他便在心里对自己说,自己这一辈子都要保护好这个女孩。后来他入了曹家,与她在一场宴会上相识,两人同病相怜相谈甚欢,一个是姑苏城豪门大族的私生子,一个是受观念迫害的不受重视的长女。只是那时,她还不识得眼前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雪地里得小男孩,二人私下里交往的几年里,曹溪禹也一直没有与她提起当年的事。
一次庭院幽会后,王毓秀告知他王家已暗中与姑苏家连结,王文山更是有意将她许配给姑苏恒虑。曹溪禹失魂落魄的将她送上马车,临行时依稀记得瞥见了她脸颊上的两行清泪。
那一夜,下起了磅礴大雨,他一个人疯了似的冲出了城门,跑到了城郊。他恨自己没有用,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甚至想在这个雨夜里一了百了。但就在这个时刻,他遇到了一个头戴青面獠牙面具的怪人,怪人给了他一粒种子,说是能彻底改变他,能帮他夺回他所想要的东西。雨过天晴后,他服下了那粒种子,修为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突飞猛进,于是他开始沉下心来,一手策划了这盘看似无懈可击的棋局。
做了这么多,其实他想要的并不一统三家的势力,他只是觉得,他与她之间总隔着一座毫无冷暖可言的城,这座城里的人对他们来说,总少了一丝人情味。所以,他便要毁了这座城,他要种上一整片迎春花,等到来年春天,远远的瞧上一眼,看她在花丛里回眸微笑,一如当年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