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堡区的路途走得还算顺利,收了银钱的老农民在前面开路,一脸奉承相地和一队夜戎军侍卫插科打诨,嘴里明明一句实话也没有,却没露出半点马脚。
连景玄都没想到这位一口黄牙、没读过几天书的乡下人,与那些面色严肃的老兵油子打起交道时,竟能如此游刃有余。
老人悄默声地将一篮子新摘下的甜柿子塞到侍卫队长怀里,篮子底压着两枚黑漆漆的“铜将军”,他使了个讨好眼色,整齐列队的士兵就退到两旁,让开一个口子放三驾马车进去。
果然越是在底层讨生活的人,越懂得逢场作戏的门路,景玄默默地想。
城堡区的风貌便与外城完全不同。
赛斯特王国是被西陆人统治的国家,但祖祖辈辈定居于此的原住民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外城区的建筑并非国家监造,因此保留着原汁原味的北方特征。
各幢房屋规模庞大,以简洁沉稳的几何布局勾勒出雄伟庄严的形体。
从外看去,墙壁之上往往没有纷繁复杂的雕刻,仅以青沉木和云松石的天然纹路用作装饰,把北方民众求实务实的性子凸显得淋漓尽致。
而城堡区之内,塔楼林林屹立,高耸尖瘦如根根钢针,鎏金的纹路盘绕其上,绚丽的彩窗闪烁着华美光泽。
看来两百年前那位叛国的库尔迦王,确实也深谙享乐之道,景玄一边欣赏着各式各样的建筑,一边仔细观察来往的路人。
宽敞的街道上不时有披坚执锐、整齐跨一的卫队经过,他们用警惕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景玄一行,见是照理送来牲畜和蔬果的农户,便也没有多加盘问。
除此之外,只有着锦衣华服的大小官员神色匆匆地急行而过,都向远处一处高耸大殿汇集过去。
“二位,光是进到了内城,这一趟可不算完。”老农呲着一口黄牙,回头看看身后马车上两个俊俏后生,说道:“收多少钱咱就办多少事,要去卫庭,这一路上还得碰上好几只巡逻的队伍,没我这张熟面孔,走几百米就得被拦下。”
老农的心里自然装着自己的思量。
进进出出城堡区也有十来年了,后头这两架马车拉过不知道多少想方设法骗过关卡,到内城做些见不得人勾当的陌生来客。
这里面有想谋个一官半职的乡下学问人,有存着歹念的二把刀刺客,也多得是做那投机倒把营生的外地商贾,可偏偏身后这两人,他有些捉摸不透。
二位究竟有什么目的,随您的便,咱老头可没兴趣掺和,可你这抬头挺胸的模样要是惹来怀疑,可就要坏了这十几年来辛苦经营的门路。
他毫不客气地说道:“所以呀,您二位低调些,勉为其难用那顶破草帽遮遮脸,在我们这行,生得引人瞩目可不是什么好事。”
景玄尴尬地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晖日凌,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妥。
女子昨夜就已经洗去了一身风尘,虽然此时换上农家衣衫,将名剑“白锥”藏在了车轴的暗格里,可脸上那副清冷高傲的神情还是显得和所要伪装的身份格格不入。
不用照镜子,他便知道自己这副左顾右盼、毫不露怯的模样也是相当拙劣。
车马先行至城主府,将该交接的货物一一卸下,与管家打过招呼,接下来便向卫庭进发。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尊青铜侍卫雕像,威武立于围墙之前,一者执矛,一者持剑,锋锐交错形成一道青铜拱门。
门后黑灰色石阶铺进殿内中庭,景玄抬眼望去,大殿横跨石阶之上,巍巍高楼雄伟挺立。
这着实是城堡区内最为耀眼的建筑,传闻是北王库尔迦键给麾下精力旺盛的武士用来厮杀演武的教场。
它褐红色、有些老旧的石板墙壁不如周围金碧辉煌的宫殿耀眼,却散发着一股沉稳严肃的慑人气息,仿佛两军阵前浴血奋战的猛士。
“成了,按照约定,老头我只管进不管出,送到这儿,那二十枚‘铜将军’可就是我的了。”领路的农户挠了挠没几根毛的头顶,神色好不得意。
这真是个轻松活,往常那些偷鸡摸狗进来的雇主,都要找个没人的角落下车,再约好时间让他进来接人,才依依不舍地把十个铜板丢在他怀里。
眼前这两个小毛孩不仅出手阔绰,还绝口不提出城的事情,看来是非得光明正大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该是和哪名境卫结下深仇大恨的家族后人吧,他这么想着,看着两人取下事先藏好的兵器,便驱车往后门送菜去了。
“一路都守卫森严,怎么到了境卫营地这样关键的地方,门口倒不见人影了?”晖日凌摘下草帽,一头银丝散落。
“我听诺文讲过,境卫都是士兵中顶尖的高手,山下谁能在这种地方翻起风浪。”
景玄微微一笑,一想到即将与好友重逢,心中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他三步并作两步向殿内走去。
不等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境卫出声,景玄就已经率先表明来意。
“我找诺文。”
大厅里有七八名境卫围坐四周,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看见不俗之客闯进大门,纷纷皱眉望了过来。
一名褐发中年人向前走出几步,看见进门的少年与女子都配着兵器,立时将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他厉声发问,横跨整张脸的三道伤疤也就随之扭曲起来:“诺文?你们是什么人?和那叛徒又有什么关系?”
随着中年人递来一个眼神,周围的境卫全部聚集过来,隐隐将景玄和晖日凌围在当中。
叛徒?景玄疑惑皱眉,这似乎不该是忠心耿耿的青年境卫应得的礼遇,其中必然有些误会。然而还没等他解释,出剑声已经回荡整个大厅。
“先拿下吧,送进狱里再问话。”后庭里走出一个女子,形容憔悴,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珂珂本来正在后堂小憩,听见前厅传来的喧闹声,满脸不悦地出来查看。
这几天来的诸多琐事和纷杂的想法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自那日将诺文归入叛徒之列,她心里就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复低吟,告诉她这个事实虽然难以接受,却显然已是唯一的答案。
整座艾瑞玛城里除过境卫,没人会知道奥石的用途,因为这东西是当年猿山统领拜托昔日老友研制而成,外人自然不可能听闻。
被派遣去往霜月森林的队员已经被尽数寻回,除过最后被找到的库格斯队长,在他们的尸体上都没找见奥石的踪影,那也就只有一个可能,唯一失踪的境卫诺文带走了其他人的奥石。
至于为什么库格斯队长的身上还留有一块,珂珂也想到了合理的解释。人杀完了,该是亡命天涯的要紧关头,谁还会去费力翻腾那具烂成一堆碎肉的尸体?
如果诺文能及时返回艾瑞玛城,那这怀疑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然而已是两个多月过去,不仅没有昔日同伴的一丝消息,也没有找到他尸体的汇报,背叛的罪名已经坐实。
“你是,珂珂?”
景玄看到最后露面的年轻女子,顿时惊喜地喊出她的名字,“我听诺文说起过你,我们是他的朋友,即便他此时不在这里,也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他先前受了重伤,我们陪他渡过一劫。我知道你们正被什么事情困扰,相信我,诺文带回来的消息一定对你们有用。”
他急急出声解释,努力想要化解这毫无理由的争端。
珂珂言中闪过一抹异色,却没有阻止属下的意思,于是大厅里一片剑芒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