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按照它的规律流逝着,没有任何人能将它停止,但是当一个人看着自己生命流逝,他或许会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再不转动。
再睁开眼睛时,手腕已经没有了痛觉,
血液流淌的速度比想象要快,他的头靠在冰凉的浴池边沿,看着鲜血如烟般在满池的水中扩散。
他的瞳孔微张着,也只有瞳孔能缓慢地动一下。四肢、躯干,都毫无知觉,嘴吧也根本无法张开哪怕一点点。
除了瞳孔,勉强运作的,还有他的大脑,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他也知道自己距离失去意识没剩几秒钟的时间了。
他想笑,可嘴角无法上扬。
想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真是荒唐,他曾自诩连死都不怕,可真到了死亡来临的这一刻,他依然恐惧。
他恨,他恨自己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线索,为那两个他信任的人。
“哒哒哒。”没有一丝慌乱的脚步声渐渐向他靠近,他的意识又模糊了一些。
脚步声停止在他身后不远处,然后一瞬之后,又一阵声音响起,快速而利落,熟悉的声音,这是他手机的按键声,他知道身后的人在用他的手机编辑短信。
接着,优美的“致爱丽丝”传进他的耳朵,短信回执的声音,而且响起了两次。
他几乎停滞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这一下几乎将他的胸膛弹破。
那人弯腰将手机放在了离他不远的地上,然后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探着他的鼻息。
他闻到了血腥味中夹杂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柑桔香。
脚步声再度响起,这次是越来越远。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扬起了嘴角,很好,谢谢你,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为我的死留下了证据,生命的最后一刻,渐渐冰冷的指尖突然有了一丝暖意,尽管只有他自己这么觉得,可这足够了,足够在这可怕的时刻带给他最后一缕希望。
合上眼皮,刺眼的光在眼前消失了,他连最后一丝力气都已消逝殆尽了,他知道,死亡,就快要来了。
你们,一定要努力,这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五分钟后,2017年4月30日凌晨2点,一个高档小区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在浴池边停止了呼吸。
警察赶来的时间,是4月30日凌晨4点,鲜血将浴池里的水染成深红。
寂静,万籁俱寂,周围没有一个人,秦汐独自一人走着。长长的街道,黑压压的一片,她几乎无法辨别周围的事物。
一步,一步,秦汐慢慢向前移动着,突然,一道强光从远处传来,她欣喜地朝光的地方飞奔过去,越来越近了,甚至可以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的炙热感。
可突然的一瞬,这缕光毫无预兆的消失了,秦汐猛地停住了脚步,她的心狂跳了起来,秦汐下意识的朝四周望,让人窒息的黑暗漫无边际地以她为中心袭来。
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身上的温度正如水蒸气一般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蒸发。
“哗哗哗。”缓缓地流水声从脚下传来。
秦汐大叫一声,闭上了眼睛,狠命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哗哗哗。”可声音不减反增。
“啊。”她大叫着跌坐下来,双手撑在地上。
秦汐的整个身体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双手的触感让她毛骨悚然。
湿湿的,粘粘的,凉凉的。
秦汐缓缓将头向下望,窒息,几乎要死的窒息。
红色的液体在身下,徐徐流淌着,发出让人恐惧的流水声,她的手上,满是猩红。
血,血,是血,秦汐想要大叫出来,可嗓子里却像是塞着铅快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汐来不及惊讶,就感到自己的双脚被一股力量紧紧牵制住了。
一双纤细而雪白的手从红色的血液中,从被血液覆盖的地面下穿出,牢牢擒着秦汐的脚腕。
那十指的指甲上,涂着和血一样刺眼而惊悚的红色。
那双雪白的手仿佛两张狰狞着的脸孔,似乎下一瞬间就会将她吞下去一般。
秦汐根本来不及恐惧,就陡然被这股力量向下拉去。
秦汐掉进了一滩水里,她拼命的挣扎,可身体却一直在向下掉。
秦汐感到呼吸困难,她张开嘴,一股水瞬间涌进口腔。
好腥,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几乎要吐出来,秦汐呕了一下,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鲜血慢慢扩散,可颜色却越来越深,秦汐慌乱的望着四周,红色渐渐将她包围,她疯了一般挣扎着,可红色却越来越浓,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伴随着越来越重的红色将身体全然包裹。
不,不,秦汐大喊着,猛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秦汐瞪着双眼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又做噩梦了吗?秦汐屏住呼吸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她大口喘着气,陡然坐了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掉落在她那四斤重的棉被上。
尽管棉被很厚,可秦汐却依然感到脊背发凉,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背,纯棉的睡衣被浸湿了。
她心里一惊,掀开被跳了起来,连拖鞋都没穿就跑向了卫生间。
冰凉而颤抖的手指在开关处徘徊了一瞬之后,“啪”的打开了灯。
秦汐几步来到镜子前,转过身望向镜子里扭曲的身子。
背上是一大片的汗液,并没有让人恐惧的红色,她松了口气,转过身拄在洗脸池边。
秦汐这才注意到口中一直蔓延着的血腥味,她张嘴吐了一口口水,鲜红色混杂着白色的粘稠液体掉落在纯白的水池里。
她微微皱眉,抬头望着镜子,将嘴张得老大,牙龈又出血了。
拿起牙刷,秦汐有气无力地刷起了牙。
擦过了脸,枯瘦的手指将额前粘着水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她望着镜子中的脸,出了神。
那张脸,苍白的不像样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嘴唇也淡的看不出它的存在,眼睛很大,可空洞无神,额头有些宽,可她并不愿用刘海儿将它遮住,再向下望,宽大的睡衣里,几乎可以塞下两个她,她望了望自己瘦如枯柴的手指,冷笑了一下,秦汐,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秦汐将视线从镜子上挪走,里面的那张脸,多一眼都觉得厌烦。
她踩着冰凉的地板走到窗前,撩起窗帘的一角,已经有微光照进来了,窗帘并没有被拉开,随即又被放下了,秦汐拿起窗边的云烟,坐在了屋子中央的竹藤吊篮椅上,再将双脚也放上去,整个人缩成一团,吊篮椅宛若半个蛋壳,被一根粗粗的铁架挂着,坐上去,就会摇荡起来。
秦汐喜欢这个挂椅,坐在里面,总是很有安全感,这是她从大学寝室唯一搬回来的东西,想来它陪伴着秦汐,也有十二年的时间了,好在它还很结实,只有坐上去的时候,铁链的连接处会发出“吱呀”的声响,秦汐知道这是上锈了,可却懒得处理。
打火机里的火苗摇晃着点燃了香烟,秦汐大口的吸着,然后吐出缕缕白而朦胧的烟雾。
噩梦,她做了整整十年了,可依旧没有习惯,每个梦境都那么相似,可又都不同,场景不同,情节不同,结果却都相同,但掉进水里,还是第一次。
“虞兮她当年和哪位同学有过节?”
可笑,秦汐觉得虞海问的话就是在给她难堪,和虞兮过节最大的,自然是秦汐自己了。
可偏偏那个虞海的神情又无比的真挚。
他的脸和虞兮的脸像极了,果然是兄妹,像的可怕。
自从和虞海见面后,这样的梦变得更加频繁了,两个星期以来,这是第七次,这该死的频率。
一缕青烟从她嘴里缓缓飘出,渐渐升腾,升到一定的高度,变为虚无。
“叮咚。”陌生而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破了秦汐自己的安静时光,她被吓了一跳。
家里的门铃,从没有响起过,更没有在凌晨六点的时候响起过。
秦汐陡然起身,快走几步,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将剩下的还在燃烧的半截香烟浇灭,放在水池边,然后才来到门前,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这期间,门铃又响了几次。
门外是两个男人,他们穿着极其相似的黑色夹克,梳着几乎一样的板寸头,只是一个胖一些,一个瘦一些。
记者的工作让秦汐接触过许多独居女子遇害的新闻,防范意识自然强的很,所以看着门外的两人,并没有作声。
“你好。”有些沙哑的男声透过厚重的进户门传来。
是那个瘦一些的男人在说话,秦汐观察着他们,依然没有出声。
“你好,有人在吗?我是警察。”
警察,秦汐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们有些事要询问,请您开一下门。”语气虽强硬,可听起来也算客气。
秦汐密切关注着外面的两个人,那个瘦一些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在猫眼前翻开,里面的国徽异常鲜明。
秦汐犹豫了一瞬,然后缓缓打开门。
门后面黑暗的世界让门口的两个警察愣了一下神。
“明宏路”,秦汐快速地扫了一眼工作证上的姓名。
“两位警察有什么事吗?”秦汐苍白着脸问道。
明宏路看到秦汐的睡衣,又愣了一下,然后轻咳一声,“非常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接着他掏出一张相片,放在秦汐的面前,问答:“这个人,你认识吗?”
秦汐望向相片,是虞海的脸。
她皱了一下眉,两位警察将她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
“认识,他怎么了吗?”
胖一些的警察接过话,说得极其简洁,却足以让秦汐失去一切意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