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先生到了——”
亚修传话道。一旁,男人瞥了眼墙上的钟,咂嘴,旋即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开门。
于是一个穿黑色大衣,戴插着孔雀羽毛礼帽,身材颀长的男人走了进来,神情异常严肃。卷发被压在帽檐底下,连袖口的纽子也扣得整整齐齐——这守卫口中所称的布鲁克林先生并不像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却出乎意料在对面那男人眼前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埃里希,你说里头的这位是……”
“熔岩宿主,没错。”点头,埃里希在脚底下踩灭了烟头,“埃里克斯.赫尔兰德,刚刚在诺尔市边境先后打破了两次结界,导致多个电台信号紊乱,飞过此地的航班与地面失去联系——”
“是我设计的那个结界?”
对视一眼,埃里希苦笑:
“不然还会有哪个?这家伙很棘手,拒不配合,您最好小心些——”
“从这个牢房的安全级别来看,我想我已经清楚该怎么做了。”四下张望,布鲁克林踮了踮脚尖,又拍一下手掌,清脆的声响在走廊中回荡,“好了,让我进去吧,早开始早结束。”
“您出来的时候最好也能这样说。”
转身,在密码盘上敲下数字,铁门“轰”地开始颤动,而后沿着滑轨往左,缝隙中牢房的光景便随之愈发清晰。
室内,一张铁桌摆放在正中央,后头则是个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就像是应该被控制起来的精神病患。电灯从天花板对角线的交点处垂下,雪白光芒映出他脸部轮廓的棱角——他的双眼鲜红,如同一只刚嗜血的怪物——亦或只是不久前才哭过一场。
交换眼神,布鲁克林发现那男孩的视线如鬣狗般锐利,仿佛只要打开那些枷锁他就会把人撕扯得连肉都不剩。小心,的确得小心,他提醒自己,脚下的步子不自觉便慢了下来,但对面那男孩的嘴皮倒没给他半点面子。
“布鲁克林.玛蒂-凡尔赛,我见过你——”
没有敬语,没有“先生”,布鲁克林知道这男孩并不礼貌——幸好他也不是过度拘泥于此的人物,目前姑且还能一笑置之。
“是吗?”拉开椅子,坐下,布鲁克林尽量展露出亲和力,“在哪儿?”
“墓地。一群人说你快要死了——”
他仍是不打算被对方激怒——即便这就是赤裸裸的冒犯:
“是的,我快要死了。还有一年的时间。”
“那么你应该在家里,好好度过生命余下的日子,而不是到这里来烦我——”提高音量,名为埃里克斯的男孩显得十分愠怒,“我说过无数遍,我只是想找个机会杀/了自己——这样够了吗?打破两次诺尔市的结界够了吗?”
“不,你不会得逞,也不会上法庭。”布鲁克林低语,“你会进入诺尔市中/央魔法学院学习,在那里我们会教你如何控制自己——”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接受?”
“因为你别无选择。”摊手,“要么在这里生不如死,要么就像大家一样去上学。我们不打算惩罚你——你的行为并没有造成严重的损害,甚至让我有机会找出结界中的漏洞……从某些方面来说,你做了件好事。”
“我宁愿在这里生不如死。”
沉默,布鲁克林没有立刻接话,只有时针跑动的“嘀嗒”在耳边萦绕不去。从刚刚十余句的你来我往中,布鲁克林已经大概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一个倔强的青春期小孩,失去了生活的希望,现在只想快些步入天堂。至于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无非是那两个原因——与众不同、受人诟病——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存在,他活着只是某种错误。
这种小孩他见多了,该怎么治心里就和明镜一样清楚。
“我们从头开始吧,从自我介绍开始。我是布鲁克林.玛蒂-凡尔赛,十二月中的一月,14年前我和恶魔签订了契约,明年就会死了。但在那之前,我想做些有意义的事——比如教会你如何尊重你自己。”
冷笑,埃里克斯挑眉:
“呵,教会我如何尊重我自己?倘若我的体内压根就没有那颗原晶,你们还会像这样对我嘘寒问暖?你知道在我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吗?什么尊重我自己……你从来就不会懂!”
“很不幸的是,我懂。”摘下帽子,布鲁克林侧过脑袋,将后颈上的凹痕展示给埃里克斯看,“因为魔法被父母抛弃,被全世界抛弃,这种经历我体验过。看到这道凹痕了没?16岁那年我向父亲坦白说自己想要学魔法时他推了我一把,我撞到桌脚上,几乎要失去知觉。”
“他是个医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医生对病人冷眼相待,甚至漠然。所以,别说什么我不懂……那些非议,被排挤,被畏惧的感觉,我全都拥有过。而正是这些感觉,让我更意识到活下去的重要——我要让他们看,看到作为法师的我也能够很正常,很出色……你也希望这样,难道不是么?”
正常,出色,这都快成为他想要刻在墙上的词藻。作为溯【1】出生,又有熔岩原晶的加成,埃里克斯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他的手臂上会长出锋利的龙鳞,指尖也总是窜出火花。埃里克斯的父母期待的是个健康的孩子,未曾想这世上所有的不正常都会在他身上找到一席之地,使之成为邪恶的化身,混乱的代名词。
然后埃里克斯的父母再也无法忍受——他们不堪其他父母异样的眼神,不堪三天两头就会起火的床单,不堪那种被迫接受自己孩子并不正常的挫败感。于是他们选择放弃,不是接受指导,放弃,不是与他一同挣扎,只留年幼的埃里克斯独自在这社会中,面对他不该在这个年龄面对的指责、非议,逐渐陷入自我怀疑的深渊之中,无法自拔。
他也渴望被理解,渴望被友善相待,只是每一次当他收拾好心情想要再次拥抱这个世界时,世界总是迎头泼来一盆冷水。讥笑,永无止境的讥笑,如今他依旧对那些被称作“怪胎”的日子记忆犹新,每天都像活在噩梦中一般,插翅难逃。
“溯,巫术,这些不是你的过错,而是上天的恩赐,只不过你需要一个人——或者一些人——来引导你。如果仅靠你自己的摸索,你也知道,都摸索到把你送进监狱了,这一定算不上什么好事——”
看埃里克斯的嘴唇颤抖,布鲁克林意识到他的内心有些动摇,决定索性乘胜追击,用一个问句结束自己的劝诫:
“你说呢?”
好问题,埃里克斯仍在思纣。他偷偷瞟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脑海中思绪万千——长期的摸爬滚打已使他无法再轻易相信别人——就算是十二月的成员一样——天知道他们会不会是什么伪善的混蛋?谨慎为妙,埃里克斯清了清嗓子,将视线转向一边,直到布鲁克林做出他本就该做出的承诺。
“知道么,我有个学生,他也是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他和你聊聊。”
“你是指……尼古拉斯.曼德尔通?”
“看来你是做了功课的——”
“我很佩服他,作为一个溯还能抬头挺胸地活着……”埃里克斯嗫嚅,“有时候我也想像他一样——”
“你当然可以像他一样。”起身,布鲁克林走到埃里克斯身边,打开捆绑住他双手的搭扣,“我相信你可以比他更加优秀——只是不要再提想死这件事了,不值得。”
而五分钟后,当埃里希走进牢房,他惊讶地发现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埃里克斯此时正溺在布鲁克林的臂弯中,后者则是轻拍着他的脊背,就像他对他所有的学生那样,充满了认同和包容。
“可以啊——”
埃里希用唇语说道,却看布鲁克林做了个“嘘”的手势
【1】溯:一种特殊的体质,古德维每三万名新生儿中就有一位是溯,他们常在幼年时表现出某特定动物的特征,如鹰的羽翼,狮子的爪子等,并可以通过训练控制这些特征,甚至暂时变成这些动物,为自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