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水运,自夜里嫁了女儿过去,捏着一把汗,睡也睡不着。天才亮,便悄悄叫人到过府门前去打听,却并不见一毫动静。心下暗想道:“这过公子又不是一个好人,难道就肯将错就错罢了?”
满肚皮怀着鬼胎。
到了日中,忽前番府里那个差人,又来说:“府尊请过去说话!”
水运虽然心下鹘突,却不敢不去,只得大着胆来见府尊。府尊叫到后堂,便与他坐了,将衙役喝开,悄悄细问:“本府前日原为过宅讲的是你令侄女,你怎么逞弄奸狡,移花接木,将你女儿骗充过去。这不独是欺骗过公子,竟是欺骗本府了。今日过公子动了一张呈子,哭诉于本府,说你许多奸狡,要我依法惩治。本府因你也是官家,又怕内中别有隐情,故唤你前来问明。你须实言,我好详察定罪。”
水运听了,慌忙跪下道:“罪民既在府尊大人治下,生死俱望大人培植了,怎敢说个欺骗?昨夜之事,实出万不得已,内中有万千委曲,容罪民细述,求府尊宽宥开恩。”
府尊道:“既有委曲,可起来坐下细讲。”
水运便扒起来坐下,说道:“罪民与过公子议亲初意,并府尊后来吩咐,俱实实是为舍侄女起见。不料舍侄女赋性贤贞,苦苦不从。罪民因她不从,就传示府尊之命,未免说了些势利的言语。不料舍侄女心灵性巧,恐勾出祸来,就转过口来,要认我做亲父,方肯相从。罪民只要事成,便认做亲父。罪民恐她有变,就叫她亲笔写了庚帖为定。又不料舍侄女机变百出,略不推辞,提起笔来就写。罪民见写了庚贴,万万无疑,谁知她写的却是小女的八字。罪民一时不察,竟送到太公祖案下,又蒙大公祖发到县间送与过宅,一天喜事,可谓幸矣。哪晓得俱堕在舍侄女术中!后来回贴称‘小女’,与罪民自受聘,俱是被她认为亲父惑了。直到昨日临娶,催她收拾,她方变了脸,说出前情,一毫不认账。及见罪民事急,无可解救,哭着要寻死,她又为我画出这条计来免祸。罪民到了此时,万无生路,只得冒险将小女嫁去,实不是罪民之本心也。窃思小女虽然丑陋,但今既已亲荐枕席,或者转是天缘,统望府尊开恩!”
府尊一一听了,转欢喜起来道:“怎令侄女小小年纪,有如许聪慧?真可敬也,真可爱也!据老丈说起来,虽是情有可原,只是过公子受了许多播弄,怎肯甘心?”
水运道:“就是过公子不甘心,也只为不曾娶得舍侄女。若是舍侄女今日嫁了别人,便难处了。昨日之事,舍侄女虽然躲过,却喜得仍静守闺中,过公子若是毕竟不忘情,容罪民缓缓骗她,以赎前愆,未尝不可。”
府尊听了,欢喜道:“若是令侄女终能归于过公子,这便自无说了,只是你侄女有如此才智,如何骗得她动?”
水运道:“前日小女未曾嫁时,她留心防范,故被她骗了。如今小女巳嫁过去,她心已安,哪里防备得许多?只求府尊请了过公子来,容罪民设一妙计,包管完成其事。”
府尊道:“既是这等说,本府且不深究;若又是诳言,则断不轻恕!”
因又差人请过公子来相见,水运又将前情说了一遍,与过公子听。过公子听完,因回嗔作喜道:“若果有妙计,仍将令侄女嫁过来,则令爱我也不敢轻待。只是令侄女如此灵慧,请问计将安在?”
水运道:“也不须别用妙计,只求贤婿回去,与小女欢欢喜喜,不动声色,到了三六九作朝的日期,大排筵席,广请亲朋,外面是男亲,内里是女眷,男亲须求府尊与县尊在座,女眷中舍侄女是小姨娘,理该来赴席。待她来时,可先将前日的庚帖,改了他的八字,到其间贤婿执此,求府尊与县父母理论,我好生再从旁撺掇,便不怕她飞上天去,安有不成之理?”
过公子听了,满心欢喜道:“此计大妙!”
府尊道:“此计虽妙,只怕你侄女乘巧,有心不肯来。”
水运道:“她见三朝六朝没话说,小女的名分已定,她自然不疑。到了九朝十二朝,事愈沉了,既系至亲,请她怎好不来?”
商量停当,过公子与水运于是辞谢了府尊出来,又各各叮嘱,算计停当方别。
水运到家,将见府尊的事情瞒起不说,却欢欢喜喜的走过间壁来见冰心,道:“我儿,昨日之事,真真亏了你!若不是这个法儿,今日天也乱下来了。”
冰心小姐道:“理该如此,也不是什么法儿。”
水运道:“我今早还担忧,这时候不见动静,想是大家相安无事了。”
冰心小姐道:“相安也未必,只是说也无用,故隐忍作后图耳!”
水运道:“有什么后图?”于是走了过来,心下暗想道:“这丫头,怎看事这等明白?过家请她作十二朝,只怕还不肯去哩!”
到了十二朝先三日,过家就下了五个请帖来:一个请水运,三个请三个儿子,俱是过公子出名;又一个是请冰心小姐的,因过公子父母俱在京,就将香姑出名。水运接了,都拿过来,与冰心小姐看。因笑道:“这事果都应了你的口,大忧变成大喜。他既请我们合家去做十二朝,则断断乎没闲话说了,须都去走走,方见亲情密厚。”
冰心小姐道:“这个自然都该去。”
水运道:“既是都该去,再无空去之理,须备礼物,先一日送去,使他知道我们都去,也好备酒。”
冰心小姐道:“正该先送礼去。”
水运因取了个大红帖子来,要冰心小姐先写定,好去备办。冰心小姐全不推辞,就举起笔,定了许多礼物,与水运去打点。水运拿了礼帖,满心欢喜,以为中计,于是暗暗传信与过公子,又叫算命先生,将她八字推出,暗暗送与过公子,叫他别打金字换过,以为凭据。
又时时探听冰心小姐,背后说些什么,恐怕她临期有变。冰心小姐却毫不露相,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水运心下拿不稳,只得又暗传信去,叫女儿头一日先着两个婢女来请,说道:“少夫人多多拜上小姐,说凡事多亏小姐扶持,明日千万要请小姐早些过去面谢。”
冰心小姐道:“明日乃你少夫人的吉期,自然要来奉贺。”就叫人取茶与他二人吃,一面吃茶,一面闲话问他:“你少夫人在家做什么!”
一个回道:“不做什么。”
一个道:“今早钉的红缎子,不知做什么?”
冰心小姐道:“钉在上面的,可是几个金字?”
婢女道:“正是几个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