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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玉树后庭花

云若自回到长安,又托李隆基找寻大哥的下落。李隆基尽心尽力地打听到了消息,说大哥在长安城郊外村里的清风客栈,大哥成了倒插门女婿后,一概听命于尊夫人,整天唯唯诺诺畏首畏尾,再加上接连生了四个女儿,更不受待见,每日价担惊受怕,只混口饭吃罢了。

云若听完后,闷闷不乐。

她去西市买了些糕点并小孩衣物,坐上马车,去城外的清风客栈。

下车后,听见巷子里狗汪汪狂叫,看见路边几只鸡悠闲自在地啄食。道路狭窄脏乱,谁家墙壁木桩上还拴着一头牛,瘦骨嶙峋,正在反刍。

两个大婶包着花头巾,两手插在袖笼里,在街上闲聊,看见云若从车上下来,拿眼瞅了半天,“这谁家闺女,没见过。”

云若按照李隆基说的地址,没找到客栈,就回头又找那两个大婶。两个大婶却不见了人影,可能有事离开了。

云若在街上叫了两声“大哥——大哥——我是云若,你在哪儿?”一阵风刮过,刮起一阵尘土,卷到她身上。

云若心道,这里虽是长安近郊,却也比不得东都洛阳。她拿出写地址的字条,又认真看了看。

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包着白头巾,袖着手弓着身的胖子从巷子里走出来。

云若一看那走路的姿势,马上叫道:“大哥——”

大哥的脸变得粗糙不堪,长了很多痘痘,耳朵干红泛皮。

他站到云若面前,皱着眉道:“你怎么跑这里了,为啥不在洛阳城好好待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糟糕透顶。我是倒插门插到这里走不了了,你来是干啥的。咱舅……不,我老丈人不是个东西,自己生不出儿子,找个上门女婿,这会儿又怨我没本事,不能给他们家传宗接代。

你说,这生孩子的事能怨我么?是不是?想起来,一肚子操气。我也不请你家里坐了,乱得跟狗窝一样,你不想想,咱娘都被逼走了,你还能咋的?我也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不在自己家,偏偏跑到这里来受罪。唉!”

云若把东西交给大哥,道:“你好好照顾自己,别没事总生气,对身体不好。你看原来膀大腰圆的男子汉,现在瘦了不少。没事多跟家人讲几句好话,你又有厨艺,慢慢的日子会好的。”

大哥笑了笑,“妹子,你咋回洛阳?”他以为云若还在洛阳,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

云若想以前那些信件肯定没到大哥手上,而大哥也不会知道父亲和自己的状况。也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径,虽然大哥顾不了一个大家庭,但是能过好他的小日子也算可以。

于是,就对大哥说道:“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托褚嘉哥雇了一辆马车,包往返路程。”

大哥有些愧意,“你看你来了,一口水没喝,还带这么多东西,你还没进家里坐坐。”

云若笑道:“没事,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你不是在清风客栈吗?”

大哥叹息一声,“经营不善关门了,刚拆了门头。这不,一家人正叨叨我呢,都说是我搞砸了生意,唉,咱娘那个吃闲饭爱管事的也被撵走了。”

云若心想肯定大哥也以为她是来蹭饭的,就赶紧告辞。

一路上就想靠别人是不行的,一定要想方设法自谋生路,如今在流光溢彩的长安城,光凭尚仪局那点微薄的俸禄撑不起门面,不如另辟蹊径。

进城后,看街上红男绿女灯影幢幢,不觉有了灵感。

她去西市买了一匹布和裁剪书籍,回到明月苑,开始拿起剪刀、米尺裁剪衣服。图纸很简单,是按着书上依样画葫芦描下来的。

第一次做衣服,内心还有些小激动,激动之余不小心把手指剪破了,于是把手指放在口中吮吸了一刻,想着如果崇简在身边,定会握着她的手吻个不停,那时两人又少不了一番言语调笑软语温存。

还是不要走思了,再想也没有用,他也不会回来。

总是自己心太软了,他说什么自己就言听计从,如今,自己一点主见也没有,动不动就对月长吁迎风流泪,脆弱无力不堪一击,每天期期艾艾地成了缠在他身上的一条藤蔓,给彼此预留的自由呼吸空间太少太小了。

这样下去,如果他不变成傻瓜,自己也早晚有一天会被相思杀死的。

云若拉开抽屉,寻了瓶消炎药粉洒在手指上,又剪了条医用纱布包扎好伤口,继续挑灯缝衣服。

她从小就对艺术有悟性,虽不怎么穿衣打扮,但再简单朴素的一件衣衫披在她身上就变成了天仙下凡,也可能和她的外形好看有关,可是洛阳城也不乏姿容俏丽的女子,偏生她最出众。

大概与她的气质脱俗有关,毕竟她饱读诗书熟悉经史子集出口成章,可是长安城书香世家的女子比比皆是,却未曾见得有一个像她这样举手投足都堪为艺术的姑娘。

也难怪薛崇简迷恋她,原来男人要的不是内在的修养,男人更注重的是感官享受。

不过,云若两者兼备,蕙质兰心倾国容颜,再加上她擅长的穿衣打扮更是为她个人锦上添花,越发显得她出类拔萃妙不可言。

云若对自己的衣食要求很严格,早晨中午餐都是定量清淡蔬菜和稀汤,晚餐节食,一个月最多吃两次肉,而且吃的是鸡胸脯肉;每天至少换洗一套衣服,衣服从内到外的搭配和谐得体优雅大方。

她每天坚持散步跳舞保持身材,每天早晨晚上两次沐浴,每天六次洗牙清舌,时刻让身体芬芳四溢。在洛阳的时候,每一位洛阳人都熟知她是小美女;在洛阳的时候,她是知名女才人;而在长安都城,她成了狐媚的代名词。

大家都知道她的一句名言,那就是女人是安静的尤物、行走的艺术。

唐都长安虽然开放大度,但是对于豪门贵族来讲,他们对云若这种妖冶风情的女人是不接受的,即使她有出众的才华,即使她有朝廷命官的头衔,即使她有一技之长。

在他们眼中,云若这种浑身上下都魅力十足勾人魂魄的女人,只配闲来无事玩上一把,不会有人真正想把她娶进家门相夫教子的。

只是世间不可能千人一面,上面那些想法只是大多数人得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艳羡。

惟有薛崇简遇上云若发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他不管外界的一切流言蜚语,不管世俗清规戒律,他喜欢就是喜欢深爱就是深爱,从不遮遮掩掩欲盖弥彰。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和她在一起,他很直接,就是想娶她为妻,让她为自己开枝散叶。

这也是云若倾慕他的原因之一,在她遇到的众多男子中,她一开始并没有对他有太多想法,只是第一眼感觉还不错,温润清秀生的一副好皮囊,但没有和他深入交往的想法。

后来机缘巧合,相处时间长了,觉得他人挺实在挺可靠、有一说一坦率真诚,才动了心思,一心一意地要把他留在身边,和自己同甘共苦比翼双飞,直到天长地久沧海桑田。

话不多说,云若在明亮的烛光下很快完成了一件衣服。她非常得意地把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不大不小不肥不瘦刚刚好,再配上头饰、鞋袜和妆容,完美到极致。

刹那间,云若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宏伟的目标,她要成为大唐的第一女时装大师。

从明天开始不停地买布、做衣服,做衣服、买布,闲了就沐浴洁面化妆或者修眉漂唇美甲,或者买很多鞋袜来进行服装整体搭配。对了,也许自己可以在发型设计上再下些工夫,用院子里一年四季开不败的花朵汁液对头发进行染色,可以全染也可以挑染。

总之,穿什么衣服搭配什么颜色发型,再穿同一类型鞋袜,最后梳好得体发髻,插上合适的簪子,再戴上同种手镯,画好相关妆容。

那时,一个女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身上每一处细节肌肤每一个纹路都是完美无瑕无可挑剔,如果再辅以气质如兰、淡雅馨香,行止进退、世妙无双,那真的是如来佛祖也难抵挡的神级人物了。

因为有了梦想,日子陡然充实饱满起来,每天都像一颗水晶葡萄甜得诱人。

云若从府衙走出就迈向西市布匹店,一家一家店铺扫荡,看到中意的就买下,见到喜欢的就把玩半天,回到家抱着书画图、裁剪、缝制,几乎每一天都忙到三更天,有时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创意,竟然忙个通宵。

因为太疯狂投入,有几次错过了去尚仪局的时辰,被上司狠狠罚了一个月的俸禄。

手头拮据银两不够,云若频频跑西市的频率渐渐降了下来,有时候她去那里只是观望,进了店铺四处摸摸看看,说着布匹的各种缺陷。

胡地美姬道:“姑娘,这是我们西域特有的扎染料子,用它缝制的衣服穿起来是独一无二的,长安城里没有会和你撞衫的。”

云若突然灵机一动,买了一块最便宜的白布,转身跑向染坊,买了些染料,回到家用几口大缸按照比例混合调好颜色,然后,试着把剪成一块一块的白布分别投入到不同颜色的染料缸里,观察着颜色深浅浓淡。如是三番,乐此不疲。

起初的两三个月只是试验阶段,有时候衣服裁剪不尽如人意,有时候染色不均匀,有时候妆容不具体,有时候指甲画得像妖怪,有时候鞋袜有瑕疵,但是,云若从不灰心,一次又一次不断尝试不断总结不断更新。

半年后她穿出去的衣服都成了人们口中议论的话题,无论她走到哪里总有人们追逐的目光,人们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地评论着她,说她的精致无双美丽无伦,甚至有一大群青年男子在她出行的路上对她进行围追堵截,以至于惊动了王城守卫赶来护身。

云若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再那么苦涩,心情不再那么难过,她的身材保持非常好,容颜越发清丽美艳,确确实实成了画中人人中仙。

有一些富家女子开始到明月苑定做衣裙,每次来取衣服,云若都免费为她们洁面修眉描唇美甲,免费梳头染发,免费赠送棉袜。

富家女子并不缺这些小物件,可是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那种出门被众人侧目的感觉妙不可言。于是,越发来明月苑勤了。

云若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有时候一天来的人挤得庭院水泄不通,让她不得不更改服务对象为一天最多两个顾客,而且要事先预约。一开始大家有怨言,纷纷指责云若为什么不用帮工,那样至少能满足大多数人的愿望。

可是,云若认为她要走得不是寻常路,如果那样,她很快就会沦落为西市街头不起眼的一个小裁缝。

她要做的是达官贵人的高端生意,她要让皇宫的最尊贵的女人亲身穿着她缝制的衣服,每天端庄美丽地母仪天下。

到那时,她就是全天下最心灵手巧的女人,到那时再没有一个人敢小瞧她,再没有一个人敢侮辱她。

她缝制的不是一件简单华美的衣衫,她缝制的是自己果敢独立的尊严。

在女子们争相定制服装的同时,也有一些富家公子纷纷上门提亲,但是都被云若无情地拒绝了,她说,一日不成名师一日不嫁。当然,她非常清楚,这不过是一句托辞罢了。

自那次别后,薛崇简没有来看她。她也无心再想,如今夜以继日地忙碌还是始终忙不完的生意,有时缝着缝着自己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看到一盏孤灯一堆衣料,揉揉眼又开始忙起来。

这晚又忙了一个通宵,总算把一位据说是宫里姑娘的衣服完成了,在灯下细细审量了一番,没有发现一丝线头没有看到一处缺憾,才算满意。

她走到水盆边,洗了把脸,信步走出院门。

晨光熹微,秋叶飘零,一骑白马飞驰而来。马上下来一人,面色憔悴似有倦容。

云若等他把马拴好,上前握住他的手,道:“怎的这个时辰风尘仆仆地赶来?”

薛崇简健步如飞走进明月苑,“前些日子奉陛下旨意,我去了洛阳,见了粟末靺鞨王子大门艺,也就是之前和我们一起爬三皇寨的大唐特使。我在洛阳住了些时日,还去了我们以前曾经到过的地方,感觉很美好。我今天回长安给陛下复命,现在还未到上朝时间,先急着过来见你了。”

云若心里暖暖的,说不出的感动。

薛崇简来到前厅,看到房间满满当当全是衣裳,禁不住问:“你改行做裁缝了?”

云若为他打了一盆温水,让他洗洗脸,道:“我还在衙门办差,这只是业余爱好。现在,我每个月赚的银两比过去在衙门办差一年所得俸禄还要多呢!嘻嘻,我是不是很能干。”

薛崇简听了却不以为然,他洗漱完,捏着云若的下巴道:“丫头,是不是很缺银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下朝之后就给你送来两车金银珠宝,用完了再给你送。权当我对你的业余爱好的支持。”

云若明白他不是玩笑话,一时想拒绝,可是没有说。

镇国太平公主是高宗和则天女皇最宠爱的小女儿,从小衣食住行就是王城最奢华最顶端的,现在劳苦功高,中宗的赏赐、官员的巴结,把她数不胜数的府邸里塞得金银珠宝都快流出来了,而薛崇简是她的亲儿子,虽然两人政见多有不和,经常发生矛盾,但是,薛崇简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尽管自己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赶工做衣服,但是赚的一点银两,都换成原料了,云若还是穷得叮当响。

近期富家女子越来越挑剔,她们不再满足于衣服款式的新颖别致,她们要的是高端质感,这就需要大量购买华美柔软的丝绸云锦,可是,云若没那么多储蓄,正愁天不下雨的时候,薛崇简就给她送来了一场甘霖。

这个赠品必须要,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不决,不能有些许的动摇不定。用了之后呢,自己再想办法慢慢还,此时自己却如涸辙之鱼,实在需要有人为自己解决燃眉之急。

想到此处,云若舒展开纠结的眉心,两只胳膊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往下扳了一下。薛崇简会意,慢慢低下头来,和她深情地拥吻在一起。

莲叶初生南浦,两岸绿杨飞絮。向晚鲤鱼风,断送彩帆何处?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

景龙二年,身为临淄郡王的李隆基被派离京城,担任潞州别驾。其时,他二十几岁,精力旺盛意气风发,常与同僚、朋友们在一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这一年,李隆基仍然很忙。他在衙署内大兴土木,增建飞龙宫、德风亭等,最后亭堂楼宫竟有280余间。

“德风亭”是取《论语》“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之意而建的,在其潞邸的后花园。

德风亭西有条辇道直通游岭,岭上建有一座看花梳洗楼。

李隆基常和当地名士及幕僚、契友们一起在此赏景赋诗,谈论国事。

闲来无事,李隆基常往道观听法曲,并创建了上党梨园秀。他亲自教授梨园弟子,自编自导了取自法曲的主体音乐。

李隆基洞晓音律,自有天纵,凡是丝管,必造其妙。若制作曲调随意即成,不立章度、取适短长、应指散声,皆中点拍。至于清浊变转律吕,呼召君臣事物,迭相制作,虽古之夔、旷,不能过也。尤爱羯鼓、玉笛,常云八音之领袖。

李隆基酷爱音乐,具有天赋异禀的音乐才能,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曲家、演奏家、乐队指挥和音乐教育家。作为难得一见的优秀人才,他被时人誉为流行音乐、戏剧之王。

不仅如此,他在潞州任上也颇有政绩,礼接士大夫,德泽百姓,受到了当地人士的交口称道。

忙里偷闲,多情风流的李隆基也经常寻花问柳。他在著名的花街认识了美人赵飞丽。赵飞丽乃一代名歌伎,长得美貌,能歌善舞,甚得李隆基欢心。

赵飞丽出身娼门,本不想与来客产生感情,不料,李隆基痴心不已,见第一面就直接花了大笔金银,为她赎身。

赵飞丽住进了潞州别驾的府邸,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晚间等李隆基回来问他为什么会对她一见钟情。

李隆基回答说,因为你像我的一位故人云若。赵飞丽不知道谁是云若,料想必是他心中最爱恋的女子,而那女子必然不在他身边。

赵飞丽就笑自己,想这些干什么,有什么用呢,自己不会是云若,也代替不了她,不过就是她的影子。影子就影子吧,也没指望这位京城来的王爷对自己有多么长情,陪笑卖唱如此而已。

李隆基对她却是很认真,教她读书写字。教的时候,赵飞丽写不了几个字就撂下笔,说:“这太难了,我不喜欢写字更不喜欢读书。我喜欢唱歌跳舞,欢欢笑笑热热闹闹的,你别逼我了!”

每当此时,李隆基的心里就冰凉冰凉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云若,那个在邙山密林中怀抱野花的少女,那个下笔如有神读书破万卷的女官,那个书法飘若浮云矫若游龙的女子,那个嫣然一笑百花羞赧的女子,那个宛如明月倾国倾城的女子,再也回不来了。

王有容和她相比,少了十分女儿气八分书卷气,皇甫德仪、刘美人还有这赵飞丽,不过空有一具好皮囊而已。

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娇艳妩媚荡人心魄的惟有她一人,只可惜自己没有好好把握机会,如果一定要怪的话可能是自己当年太急于得到,反而最终失去了她吧。

因为太急躁简单粗暴,把她轻而易举的拱手让给了他人,想来真是终生遗憾。

是的,美人是爱英雄的,没人爱狗熊。如果自己能权倾天下,如果自己能呼风唤雨,如果自己能像曾祖父李世民一样,自己一定能给她一片彩虹的天空,为她遮风为她挡雨,然后再给她最长情的告白。到那个时候,自己将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会有这么一天吗?

只要自己不进步,只要自己仍然和薛崇简平分秋色,她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何况,薛崇简真的不差,他比自己温和,比自己俊秀,比自己更会呵护女子,最重要的是他只疼爱云若一个人。

在经历了那么多女人后,都是同一类型都是齿如编贝一笑倾城。

唉,隆基的内心苦,但是隆基不说,隆基是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大约只有赢得了天下,才能赢得了她。

云若,有机会我李隆基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一定把你夺回来!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是我太过于傲慢与张狂,是我太简单草率低估了你。我没想到你会轻拢慢捻抹复挑,一点一点俘获了薛崇简的心。

薛崇简,多么清高孤傲多么不可一世的人,竟然被你的一颦一笑三言两语轻松拿下。

也是薛崇简命好,在最梦幻的年龄遇见个最梦幻的人,这种奇遇不是谁想拥有就会拥有的,有的人呐,可能一生一世甚至三生三世也遇不到。

她不仅美而且是美到骨子里,美到魂灵里。

今生今世有可能不再有很深的交集,就让我暂时买醉,陶醉在虚幻的温柔乡里。

李隆基在一个又一个女人身上验证自己的果敢勇猛、骁勇善战,在临淄王府的皇甫德仪、刘美人,在潞州这里的赵飞丽。即使王有容颗粒无收,李隆基也已经不愁米粮了。

他一点也不担心他的粮仓,因为他雄心勃勃,因为他仪表伟丽,因为他年轻力壮,因为他风头正劲。

总有那么一天,他将是全天下最强势的男人,总有一天他将是全天下女子最想拥有的男人,而总有一天他将彻底征服那个女人,因为他是李隆基。

李隆基在潞州呆了一年半时间。第二年,李隆基回长安参加完“祀南郊”大典后,便没有再回潞州,而是留在京城,暗中蓄养才勇之士,等待机会。

景龙三年,吐蕃派遣使者尚赞咄来长安迎接金城公主。中宗邀吐蕃使者观看汉人比赛击鞠,也就是观看马球。尚赞咄见汉人打球技术很是一般,便上前启奏中宗,要与唐朝马球队比赛。中宗应允了。结果经过几局的较量之后,吐蕃皆胜。

中宗在吐蕃使者面前,颜面尽失。这时,安乐公主主动荐举驸马武延秀,令其冲锋陷阵。唐中宗见吐蕃人球技高超,摇了摇头。薛崇简起身推荐临淄王李隆基以及打球高手姜皎,得到中宗的首肯。

于是,中宗派出皇室中的马球高手李隆基、驸马杨慎交、武延秀加上姜七一共四人,让他们迎战吐蕃十人。比赛开始之后,李隆基往来奔驰如风驰电掣,挥动球杖所向披靡,连连洞穿吐蕃球门,最终以三比零大获全胜。唐中宗大喜,赏赐了李隆基他们。

下了场,李隆基约上薛崇简、刘幽求、张说、姜七、麻嗣宗、钟绍京、大门艺去喝酒。

薛崇简想起云若的一番话,于是提议去明月苑吃饭,再叫上王有容一起去。

李隆基笑道:“此建议甚好,但是有容就不要叫了,如果让她去,除非你叫上武洛安。”

薛崇简就说李隆基话语真毒。

一行人兴高采烈地来到明月苑,远远闻到花香四溢,纷纷赞扬一番云若,又羡慕一番薛崇简。

刘幽求看到有一枝杏花开在墙头,忍不住指着花朵让众人看。

张说脱口而出,“一枝红杏出墙来,什么意思啊,难不成弟妹要红杏出墙?”

众人哈哈大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薛崇简黑了脸。

进了门,看到四处的鲜花香草霓裳羽衣,嗅到芝兰之室的幽香阵阵,都陶醉在云若的人间四月天里。

在后院杏花树下,支起一口大锅,放入辛辣刺激的调料,加入熬制的大骨汤,火光熊熊,骨汤翻滚。

云若换了胡服短衫,拿了一柄大勺,为每人盛了一碗芫荽清汤。

男人们喝汤的时候,云若在锅里下了羊肉片、牛肉片、虾仁、丸子、粉条以及各式新鲜蔬菜,她一边看着锅一边为男人们添汤加菜。

烈火炙烤着每个人欢笑的脸,大家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还划着拳行着酒令,肆意开心着。每个人都是红光满面、容光焕发。

云若吃完饭,收拾残羹冷炙,听着他们的大呼小叫,慢慢走向厨房,临转弯时又回头张望,远远看见杏花树下几个男人彼此推搡着打成一团,不禁暗道,年轻真好!

这晚薛崇简又在明月苑过夜,云若看着他睡觉的时候,抚摸着他黑亮润泽的头发,看到他脖颈上微微突起的青筋,心想他还真像个孩子啊!那么温顺那么乖巧地躺在她的怀抱里,生就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剑眉高鼻帅气迷人。

云若抱着他,如同抱着自己的骨血。她的情她的爱如云如水,已经全部融化在怀里的这个婴孩一般的男子身上了。

等他睡熟了,自己在旁边房间简单铺了一个地铺,卧在上面歇息了。未正式成亲之前,男女还是有别的。

薛崇简睁开眼睛的时候,云若已经做好早餐在饭桌前等他了。薛崇简闻到饭菜的香气,一边洗漱一边道:“吃惯了你做的饭,不想往外面跑了。连京城最有名的摘星楼也不愿去了,总觉得那里的饭菜味道太重,不如你做的可口。再这样下去,我的身心可就全部被你腐蚀了。”

云若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贬我呢?”

薛崇简坐到饭桌边,端起一碗饭,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何况一碗饭。”

云若娇嗔道:“快吃你的吧!”

薛崇简忽然说:“吃过饭,把墙头那枝杏花掐了。”

云若问他为什么,薛崇简说看着碍眼。

两人吃完饭,云若擦桌子的时候,薛崇简又问云若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居住。

云若停下擦桌子的动作,黯然道:“你忘了你的新娘子了?”薛崇简就噤声了。

回到府邸,他和太平公主又大吵一架。太平公主一再坚持强调门当户对,说云若出身卑微,配不上薛崇简。

薛崇简愤然中说了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别看你今日高高在上、飞扬跋扈,不知哪一天就身陷囹圄、坠入十八层地狱了。

太平公主闻言大怒道,小兔崽子,我死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儿子,我作奸犯科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薛崇简反击道,祸乱朝纲颠倒乾坤,人人得以诛之,即使你是我母亲,我也绝不姑息。

太平公主气得说不出来话,让几个小厮按住薛崇简暴打了一顿才解气。

薛崇简在医馆养伤的日子里,云若也没有闲着,她跟着李隆基去看过他一次,但是还没有进医馆的大门就看到武洛安的车驾停在外面,马上躲了起来,任凭李隆基怎样劝解始终不愿现身。

最后,李隆基只好一个人进去看望表弟。

武洛安在病榻前哭得很伤心,但是,薛崇简竟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任凭她怎样泪流满面,始终不看她一眼,只是自顾自地闭着眼睛躺着,听着她在耳边啜泣,觉得更加烦躁厌恶,忍不住道:“你怎的不回天津桥南?”

天津桥南是武三思的府邸,也是武洛安未出嫁前在长安的闺阁所在。古语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何况不管薛崇简怎生得不情不愿,她武洛安说到底可是明媒正娶。

当下听薛崇简口出此言,竟是要赶她回娘家,心下崩溃,哭得越发伤心,边哭边念叨:“你这个挨千刀的,活该你受伤,只愿你伤得更严重,死得更快些。你死了倒干净了,省得我们天天口头心上一时不忘为你伤心!”

薛崇简哼了一声,“自作多情!我何时说过让你为我伤心了?你的眼泪是为你自己掉的吧?我没说要娶你,是你自己哭天抢地威逼利诱地非要嫁给我,我没有让你为我做过什么。你在我家和我母亲玩得不开心,随时可以回你家。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你不要总是跟着我,这样,我们两个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劝你还是早些回你家,早些寻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时间长了,对你影响很不好!”

李隆基在门外约略听了个大概,推开薛崇简的包厢进去,笑道:“你们两个新婚夫妻在这里吵闹什么?有些私底下的话还是等回家再说。

洛安,你不要太伤心,我这个表弟就是太耿直简单,丝毫不懂女人。

你比他大,要让着他些。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不拌嘴的,但是都不要往心里去。俗话说的好,床头吵架床尾和,小两口没有隔夜的仇。洛安啊,回到家多哄哄他就好了。

崇简小孩子脾气,你在他身上要费些心思才行。”

李隆基的话虽然不是真心,但是在眼泪汪汪的武洛安心里却如一剂强心针,注射得恰到好处。

武洛安立马收了泪珠,得意地冲病榻上的薛崇简道:“哼,小样,回家再收拾你!我收拾不住了,就让镇国太平公主为我出气!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外面胡作非为!走了!”

她一甩衣袖,扭着水桶腰出了包厢门。两个侍女紧紧跟了上去。

李隆基微笑着送她们远走,在门口听到薛崇简喊道:“隆基兄,关上包厢门,外面太吵!”

李隆基折回包厢,关上门,坐到床榻上,对他耳语:“稍等,一会儿我让你见一个人。”

薛崇简叹口气道:“每次生病病榻前你来我往熙熙攘攘,竟比平日里没生病时更热闹。我看以后我还是不要养病了,随便包扎一下直接上朝罢了。”

李隆基没有说话,知道表弟心情烦躁,更知道他烦躁的根本原因,因此,也未和他深入交流,直接拉开包厢门走出了医馆,到一处僻静的里邑口喊了一声,“出来吧!”

云若扭扭捏捏地从巷子里钻了出来,尾随在李隆基身后,左顾右盼地进了医馆。李隆基给她指了指包厢,道:“我在外面等你!”云若点点头,推开包厢门。

薛崇简面向里侧身躺着,听到门响,就说:“隆基兄,你去了哪里?如有要事,就不必陪我了,我一个人也落得清净。”

“你想一个人清净,我偏不让你清净!”云若走上前,摸摸他的额头,“不烫,差不多好了。”

薛崇简翻身坐起,眼里惊喜一片,不由分说一把把云若抱在怀里,用力抚摸着她的长发,嗅着她满身的清香,久久不愿松手。

云若笑道:“你……把我快勒死了。”

薛崇简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我正准备过几天等身体完全复原了,就去看你。想不到你竟然来找我了,是不是想我了?”

云若柔声道:“你看你一心只想着我,却完全不顾自己还在养伤。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只怕你的伤好了我却又得病了。”

薛崇简从她的柔情似水、脉脉含情的行为举止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忍不住又加一句,“既如此,我巴不得天天生病,这样你就能天天来看我了。”言语中似有无限怨艾,好像在批评云若来的次数不够勤,害他得了相思病。

云若自知两人从相识以来,的确一直是他来找她,而她几乎从未主动寻过他,也难怪他有怨言。

想着他出身豪门,自幼以皇家之出,封郢国公,拜太中大夫、司礼丞,转赞善大夫,历尚辇奉御,拜卫尉少卿,加银青光禄大夫,徙封燕国公,从来都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再加上文才武略、俊逸姿容均高人一等,他这样的人物在长安城不知是多少妙龄少女倾慕的对象,更何止一个武洛安。

大约是自己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想到此处,竟是自己对不住他了。

薛崇简见她低头沉思,不觉心生好奇,道:“小娘子,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快给你夫君讲来听听。”

云若莞尔一笑,道:“其实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我一闲下来就想,想你的一举一动,想你的一嗔一怒。我想你,想你的一切,有时我会胡乱猜想我在想你的时候你会不会恰好同时也在想我,如果不想那你在干什么。

想着想着,我会忍不住发狂忍不住失魂落魄黯然神伤。我和你不一样,你在长安有家族庇护,有兄弟姐妹们有父母双亲甚至还成了亲有了妻子。你每天必定有忙不完的事情,有见不完的朋友,有赴不完的宴会,有玩不完的游戏。

可是,我在长安就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没有交游,在长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尚仪局整理文字典籍,每天对着那些古书感觉整个人都发了霉。休沐的时间里,除了沐浴洗衣就是做饭收拾房间,偶尔去街上走走看看。

我在街上看到出入商铺酒肆的大部分都是成双结对,只有我每次都是一个人,我孤鸿野鹤形单形只。当然,有时候也会有几次和尚仪局女伴一起上街,但是她们都已为人妻为人母,就连章文霞上个月也嫁了人。

以前我是尚仪局最风光的一个,不止是因为我进入尚仪局的工作扎实,更是因为和你的话题,但是,如今都成了泡沫一场过眼烟云。自你成亲那天起,我就成了大家眼里口中下贱的女人,成了大家嘲讽的白痴女人,成了大家每天鞭笞挞伐的透明人。

我无所谓的,反正她们不会当我的面说的,再说了,防人之口甚于防川,我怎么能堵住众口哓哓呢?尽管如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你,想你,即使你现在和别人成了亲。如果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既然已经缘定三生,又何来一个武洛安?

崇简,我真的想不通。现在也许我们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是,别人看我们的眼光不一样了,看我的眼光更不一样。众口铄金,崇简,我现在非常迷茫,好像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我的内心也很痛苦,虽然我已明确你的心意,你也该明了我对你的感觉,但是我还是不知所措。崇简,告诉我,快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京城那么多男子为什么我偏偏爱上了你,而你,天下那么多美人为什么你会选中我?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天长地久长相厮守?快告诉我告诉我?”

薛崇简听她这一段长长的深情告白,心里却如波涛翻滚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整个人已经痴了。

他定睛望着她,望着那柔美可人的容颜,望着那粉嫩如桃的香腮,望着那娇艳欲滴的杏口,只是望着,痴迷地不发一言。

云若又说了些让他安心养伤,伤好了一起出去游玩之类的安慰话,见他仍是木呆呆地不说话,于是就在他额头上深深印了一吻,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轻轻走了出去。

薛崇简还兀自一人坐在床榻上发呆,直到小僮进去给他换药,他一把抓住了小僮的手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不会的!云儿,你等着我,等着,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小僮料到他定是认错了人,也就没有揭穿他,甩开了他的手,为他换了药,让他侧身躺下。

薛崇简闭了眼歇息,嘴里仍在叫着“云若——云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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