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路途的不远处,有个热闹非凡的小夜市。简单的行路摊面上,琳琅满目的,各色各样精美的小饰品,廉价的生活用品。郭国还没有走近,便看见熙熙攘攘的行人,如同蚂蚁一般在蠕动着。郭国眼睛闪亮起来,急切地向前奔跑过去,不一会儿,便融入到了茫茫的人海中。像是被抛入水中的石子一样,眼前冒出白色的蒸汽,冉冉升腾。郭国害怕它们凝结成雪,不敢放肆地呼吸。气息那么冰凉,尘土在恣意妄为,充斥漫天的空气。他坠坠地呼吸一口,心底深深地感到压抑。
离去、归来、得到、再失去。郭国依稀记得,他很久没来林笑的小屋了,虽然这里已经不再属于林笑。郭国看到岚从屋子里跑出来。她那幽怨的眼神,郭国读出的不知是对林笑的依赖,还是对自己的期待。郭国那份仅有的良知,在岚的出现后,变得荡然无存。
郭国的心情就在这一刻冻结,无法抹去岚忧伤的眼神。在心里刻画着她的影子,那身影竟然是这般得凄切。一个命运坎坷的女人,像牵牛花一样孤独地开放。拥有的人,不在乎她的美丽。隐约有鸟在悲鸣。卑劣的自己,将她困锁在樊笼里。没有快乐的她,在这冰冷的夜里,有没有伤心欲绝?假如孤独地流泪,怎会有人轻轻地拭去。自郭国走后,岚的生活便无以为继。她翻遍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储蓄罐里的零星小钞,也被拿来维持着一个人的生计。她感觉到了意兴阑珊的绝望。生命就犹如劲风里的残灯,随时等待着破灭。生命在一次次绝望的黑夜中死去,又在黎明的到来之际复苏。那是一片最寂寥的风景,黑压压的几近窒息;那是一段最伤感的日子,湿漉漉地失魂落魄,犹如叶渡沧海的渺茫。
自己像是水藻,岚恰是其中五色的鲤鱼。岚披散着头发,端了一碗糯米莲花粥,上面漂浮着枸杞和桂圆。
郭国拖着疲惫的身躯,脱下外套,“给我的?”
岚笑的时候,露出了小虎牙。他吸啜着心里甜蜜的感觉,还是充盈堵塞着。郭国想跟她说话,可是在岚无声的世界里,不管是林笑还是自己,永远扮演的都是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他只能感觉,却永远都不会知道岚的内心世界。
岚一边笑着,一边看着郭国把那碗糯米莲花粥喝干。然后,一个人静静地收拾着被郭国遗留在桌上的米粒。
“你为什么不问他去了哪里?”郭国有些按捺不住。他知道岚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有用无声的动作比划着。
岚看了看郭国手指着墙壁上的照片,安静的林笑,脸上永远都挂着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
郭国用逼迫的口气问着,“你真的不想他?”
岚依旧用平静的眼神看着林笑的相片,转过头,对视着郭国。
“他已经死了,是被我害死的。都是因为你,因为我要得到你。”郭国不想把自己的愤怒强加到岚的身上,可是,怒火却掩不住得往外喷涌。
郭国站起身,冲到墙边,把林笑的相片狠狠地扯下。“你还想着他,是不是?”没有太多的原因,只有怨恨;没有华丽的滞空和废物。撕碎的相片,被郭国扔在了地板上。这一下,也深深地砸在了岚脆弱的心上。
火山爆发般得急切,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岚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那里发抖。穿堂而过的风,呼呼地刮过房间。岚抱紧双臂,仍觉得冷,浑身上下似乎已没有一丝热量。郭国还在叫嚣着,发泄着。她只能尽量把头埋得低一点,再低一点。
郭国尖锐的声音,不留余地地划过岚的耳膜,“抬起头来呀!”
岚缓缓抬头,看到正坐在对面的郭国神情冷漠而可怕,眼前突然腾起水雾。在这寂静的房间里面,她听到风拍打玻璃发出清脆的声音。
“砰”,屋子的门被一阵恶狼般猛烈的风扫开,一阵尖叫,把冷冷的空气叫嚣得肆无忌惮。郭国迈着灌满铅的步子,行尸走肉般冲出了门。又一阵寒气当头劈来,郭国来不及躲闪,外套瞬间剥落,内心冰凉。忧伤就像雪花碎片那样,优柔洒落,铺满郭国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他清点着一片片树梢凋零的落叶,内心如针刺般疼痛。
郭国似乎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梦境。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为了些什么?毫无目的,麻木般地任魔鬼摆布。有的时候,郭国真不愿醒来,真不愿睁眼就看到一个变化的世界。
看来林笑的确死了。让郭国意外的是,他消失得没有一丝痕迹。
月儿高挂,犹如野狼那无比深邃,无比冷漠的眼睛,洞察着世界万物的心灵。莹莹月光如流水一般,缓缓在大地的沟壑间流淌。颓废的日子,尤其显得凄美,犹如悲惨的艺术。地狱和天堂纵横交错,将明朗的星空分割得七零八落。破碎的月光洒下,挂在枝头,落在人们肩上、指间、瞳仁中。汽车远去的呼啸声,渐渐扰乱了整个世界。破旧的烂尾楼里,一切如郭国离开时那样。被束缚在铁链上的那个人,真的不见了。
郭国找遍了整个烂尾楼的每个角落,陈旧杂乱的家具,冰冷粗大的铁链,耗尽生命的烛台。除了遗留在地板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再也找不出任何让郭国可以兴奋的东西。
恐惧总会在郭国孤立无援时充满他的大脑,如激流,激荡、回旋、冲击、飞溅,直到脑中一片狼藉而失去理智时,它才会扬长而去。而此时,郭国会如噩梦初醒,发现自己早累的身心疲惫。除了坐在地上默默地抽烟,他想不出任何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办法。
“我们都为一个人而活着吗?我的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可是,心底总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我穿过黑夜去想念。兔子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难道兔子在骗我?或者说林笑已经逃跑了?”郭国苦思冥想,也找不出林笑消失的理由。他甚至试图用铁链把自己绑起来,感受一下,被冰凉金属捆住是否能找到解脱的办法。
郭国放下铁链,走到窗前。看着空旷的大街上,只剩下辉煌的街灯。此时的光芒,似乎也同样寂寞,光线没了平日的亮丽。高大的梧桐树,静静地矗立在路边。那被雨水冲洗得已经枯黄纷落的叶子,在微微地颤动,它们似乎也在默默地感受着夜的宁静。所有的窗口都是黑的,整个世界沉浸在无边的寂静中。透过纱窗,夜风迎面袭来。微冷的空气,轻抚着郭国的面颊。他的思维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有种让他寒彻心肺,孤独之极的感觉。耀眼的星空,此时也被朦胧的雾气所遮掩,暗淡下来。 眼前的黑暗,隐约只能看到更加浓黑的枯枝交错,突兀的黑影,凝结黑夜。
不远处有个身影,急促得在这空旷的大街上走着。他的身影显得那样冷清,或许是下了夜班的人。郭国从他那匆忙的脚步看出,家中可能有人在牵挂。不知道自己回家后,是否有亲人依旧守候。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心情是何等的悲凉。
郭国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大号的注射器。这本来是给林笑准备的,可是郭国不想浪费任何可以得到快感的东西。透明的液体被抽进注射器里,闪亮的针头轻轻触摸着自己的肌肤,最后穿透他的身躯。让人兴奋的液体回旋在血管里,激动、迸发,一种难以表达的感觉,在郭国身体里游动,最后如潮水般退去。
郭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搭在肩上的外衣如天使的羽毛,翩然飘落在地上。一种莫名的感觉,从心中油然而生,显得比三月的樱花伤逝,多了几分惨烈,就如一座正在崩塌的古城,在他的心灵深处发出悲壮的轰鸣声。
“啧啧,好的,就是这样。一时的欢娱,比一世的悲苦要好得多。你该学会享受了。”
郭国开始背对着兔子,因为他一想到那可爱的面容下掩藏的丑恶的心,就让他有种隐隐作呕的感觉。“他去哪了?”
“你是说那个人?嘿嘿,我把他杀了。”虽然郭国不希望看到兔子,可是兔子依旧阴魂不散般地缠着郭国。
“人死了?尸体在哪里?你把他给吃了?”
“啧啧。灵与肉相比,我更喜欢吸食人的灵魂。我可不像你这样,只为满足口腹之欲。”兔子在讽刺郭国。那种戏谑的口吻,让郭国浑身不自在。
郭国不想理会这些,只希望继续追问,得到林笑的下落,“那他去了哪里?”
“人死如灯灭。你希望他在哪?你不是一直很讨厌见到他吗?这个世界,不再有他的痕迹了。这样不好吗?”
郭国把拳头攥得很紧,‘咯咯’的碰撞声音,从关节处一阵一阵发出。“可我更讨厌你,恨不得……”
突然一只手拍到郭国的肩膀上。那种熟悉的感觉,让郭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恨不得杀死我,是吗?我能读懂你的内心。可是,我早就说过,你杀不死我。”郭国越发地感觉后背有冷风嗖嗖地灌进。恐惧再一次袭来。
“你能读懂?连我自己都读不懂。”郭国强打起精神,转过头。头扭过的那一刻,惊讶、绝望,顿时爬上郭国紧缩的眉头。虽然说话的声音是兔子,但是那个肉体确是异常得熟悉。是林笑!郭国没有看错。
“是不是很惊讶?嘿嘿。”兔子继续用戏谑的口吻说着。这颗魔鬼的心,一旦披上人的皮囊,是多么的诡异。“别傻了。林笑死了。我是魔鬼,你的朋友。”
郭国依旧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兔子,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紧闭的眉头,越锁越紧,手掌里已经有汗冒出。
“人死了,肉体还在,利用一下何尝不好。”兔子用力拍着郭国的肩膀。平日里,林笑阳光般温暖的笑容消失了,换来的是诡异莫测,透着一股阴森的邪笑。
“你还想侮辱他的肉体?滚开!”郭国任何的低吼都是徒劳的。成为棋子,只有任人摆布的命运。
“我只不过是帮你杀了他。你不是一直都想让他死吗?”
郭国的口吻十分强硬地回答着。“这不关你的事!”
兔子边摇着手,边冷笑着,“你在骗自己。好吧,既然你接受不了,我也不强求你。”兔子说完,便转过身子,想要离开这里。
郭国一个箭步冲到兔子面前,张开双手,拦住兔子。“你想干吗?”
“嘿嘿,既然又拥有了人的肉体。”兔子边说着,边拍着身上的土渣,还不时地炫耀般地活动着身子。“虽然这个皮囊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纯洁,但是,我也要享受一下人类的生活。啧啧,地狱待得久了,也会腻的。”郭国没能阻拦住兔子的离开。那双有力的手,狠狠地把郭国甩到一边,然后缓缓地走出烂尾楼。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傻。原来,这一切都在兔子的操控之中,而自己一步一步地掉进了兔子设下的陷阱。郭国想过回头,弥补自己的过失,可是自己毕竟太卑微了。他顾不上被甩到地上的疼痛,胡乱地用衣袖擦掉了身上的灰土,冲了出去。看着黑暗的四周,他却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好在一片漆黑的街道上继续寻找。走在生命即将遗失的年轮上,走在灯火阑珊的角落里,不知所措。
熟悉的旋律,让郭国暂时平静下来。他摸遍了口袋,找出自己的手机。透过微弱的月光,郭国生硬地按下接听键。
“郭哥,我是岳小满,就是上次请你看戏的那个。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您有空吗?”
“明天我再联系你。”虽然噩梦不会醒来,但是生活还得继续。郭国冷漠地合上了手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