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全部都联系起来了,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韦凌面前。
为何西凉无上宫的暗探可以潜入京都而不惊动七大禁卫?为何刺客可以乔装为听风卫混入寿宴?为何城中竟是找不到那群人半点踪迹?
只需要一个人就足以完成这些事情,那个人就是副都指挥使韦凌。
太子殿下再问韦凌,“昨夜哨卡守将上报有人持指挥使令牌行走,可是为了与你商讨诛杀恭信王之法?”
“微臣不知!太子明察,微臣冤枉!”韦凌已是乱了方寸,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了他,此刻他是百口莫辩。
“既然韦大人不肯交代缘由,那我也不会追究,只不过经金羽卫查实,西凉无上宫的刺客所住客栈掌柜早已被你收买,传人证!”
那客栈掌柜这次可蔫了,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出来,原来不久前有一头戴斗笠的人到了客栈,买下了他的客栈,奇怪的是那人让他继续当掌柜,正常营业。
客栈本就是生意惨淡,入不敷出,有如此好事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后来来了一群人,他们住进了客栈,再之后那头戴斗笠遮住面容的人又来了,让他将一封信交给那群人。
“你既然未曾见过那人面容,又为何能断定那人身份?”
“回大人,那信沉甸甸的,小人心中好奇便偷偷拆开了看,信中落款正是副都指挥使,还有一枚令牌,令牌上写的都指挥使韦凌。”
“不可能!令牌在寿辰出事前我向来是不离身的!太子殿下,此人必定是信口雌黄!还请太子殿下明察!”韦凌心中涌起滔天波浪,失态大吼道。
“韦大人!”太子拍下惊堂木,呵斥道,“公堂之上!还请自重。”
韦凌立刻偃旗息鼓,静听着证据。
直到末了,太子这才复问道:“韦大人,你可有何话说?”
“此乃有人处心积虑构陷于我,微臣无话可说。只不过还请太子殿下容臣见圣上一面!”韦凌自知再做辩解已是无用,叩头道。
“韦大人,这件案子是父皇令我查办,最后自然要将卷宗交予父皇,至于父皇会不会见你,还要留待圣裁。现在,画押吧。”
笔吏呈上供状,交由韦凌画押。
韦凌看着纸上所写,字字句句皆是有理有据,条条道道尽皆是不可赦的得罪。
“不,微臣是冤枉的!微臣是冤枉的!”
太子殿下眉头一皱,面对人证物证俱全,韦凌依旧是拒不认罪。
他转头望向方仁礼,询问道:“不知尚书大人有何看法?”
方仁礼起身回道,“如今已是人证物证俱全,按照正常流程已是可以结案,他只不过是垂死挣扎。微臣以为,切不可心软,应当用刑。”
“此事尚有疑点,用刑为时尚早,带我将案情禀明圣上再做定夺。”太子思虑片刻后答道。
“殿下英明!”方仁礼算是真正了解到了太子殿下的仁德,心中也是多了几分恭敬。
韦凌暂时被关入天牢,等待圣裁。
皇宫大内,太子跪在殿下,静待着天子的谕令。
天子此刻正在熟睡,陈德功本想叫醒却被太子制止,他就这样静静地跪着,看着天子的背影。
大梁国的皇帝是他的父亲,可是在皇宫大内又怎会有亲情呢?
他相信他的父皇还是爱着他的母亲的,这么多年皇后之位一直空悬,即便朝臣如何上谏他都是未曾妥协。
是啊,他是爱着母亲的,可是却恨着他,是太子的出生夺去了本就体弱的皇后的生命。
他自小便跟着当朝大儒南宫诚,何为仁德?何为明君?
这些自小便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努力想要做到最好,天子百姓无不知晓太子殿下仁德,满殿朝臣他未可以拉拢,却已是有半数站在了他的身后。
这些本应该是开心的,他多想现在父皇面前,骄傲地说,父亲,你看我做的这么好。
期待的并未出现,反而父皇对他愈加忌惮,甚至灭了他为数不多的舅舅安南王满门,那件事情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投身于政务之中,没想到李邢州之案父皇包庇幕后真凶,数位忠贞之士枉死。
朝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金羽卫无孔不入,四处搜寻朝臣罪证,太子与北江王为首的臣工俱是得到罢免或者贬谪。
这样父皇似乎心情好了许多,杨仁心中也稍稍有了安慰,只不过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杨天胜猛然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喝一口茶,揉了揉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道:“原来是太子啊,起来吧,来了有多久了?”
陈德功刚准备开口,却被太子挡下,“回父皇,儿臣也是刚到。”
“嗯,是来汇报韦凌一案的进展的吗?”杨天胜问道。
太子将案情进展说出,并呈上笔吏记录。
“既然已经人证物证俱全了,那就交由你处置吧,见就不必见了,总不是求饶,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
“儿臣遵命!”太子回答道。
“好了,仁儿,你知道朕刚才做了什么梦了吗?”
杨仁不答,细细聆听。
“朕刚才梦到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啊,她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女子,朕铁马金戈数十载,破关斩敌不计其数,可是这些功劳成就感在你母亲面前是那么的暗淡,是那么的渺小。”
不知为何,今天的杨天胜说了很多话,“你的母亲他又回到了我的梦中,朕知道朕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这个天下本来是打算送给你母亲的,她走了自然是留给你的。为父曾经恨过你,你的出生带走了你母亲的性命,而之后你更是要夺去朕本打算送给你母亲的礼物,朕不愿意。你明白吗?”
“儿臣不敢!”杨仁跪在地上,惶恐道。
“朕这辈子爱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的母亲。整个天下,朕只爱你的母亲。”杨天胜低下头颅,看着跪在地上的杨仁道,“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没有给你,你不能抢。知道吗?”
“儿臣明白。”杨仁的脑袋埋得更低,眼眶的泪水只不过地流淌,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好了,你退下吧。”杨天胜也觉得今日的话有些多了,便挥了挥手让杨仁退下。
杨仁伏地,缓缓退出,出了殿外才站起身来,眼眶已是通红。
“德功,你说朕是不是太过无情了?”杨天胜放下手中的书卷,揉着脑袋问道。
陈德功面露为难之色,不敢言语。
“罢了,问你也是多余,准备一下,我们去寒山寺。”
“陛下,天色不早,不如明日再去?”陈德功出言劝阻道。
“今日有了念头,就今日吧。”杨天胜言道。
刑部天牢,韦凌闭目养神,并未有丝毫异样。
“师傅果然是师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份从容已是值得我学习百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文知章带着姜宇站在牢房外,看着韦凌道。
韦凌闻言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文知章,“你来这里作甚!”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今日身陷囹圄,徒儿自然要来看望师傅。”文知章一脸诚恳道。
韦凌从文知章的脸上看出了他曾经熟悉的那个影子,温顺恭谦,尊师重道。
可惜,随着文知章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现在的文知章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孩子了。
“你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韦凌不禁开口问道,他本不应该问这个问题的。
“师傅,看来你真的老了,竟然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文知章摇了摇头,“我很失望。”
“这壶酒是徒弟最后的问安。”
姜宇上前,打开食盒,将准备好的酒菜一一端入牢房,摆在桌上。
“师傅,您老人家好好享用,徒儿告退。”
文知章带着姜宇离了天牢,看的出来今日他的心情大好,打发了姜宇之后便回府了。
人的贪婪果然是无穷无尽的,一旦感受到权力的炙手可热便欲罢不能。
寒山寺,杨天胜身披裘袍,手中握着暖炉来到菩提树下,看着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和尚。
“老和尚,你还没死呢?”杨天胜凑近了感受着微弱的鼻息开口道。
“陛下没死,老和尚我自然也不会死。”老和尚微微睁开眼道。
杨天胜并未在意老和尚大不敬之语,人总需要有一个能够平等交流的人。
“为什么如此笃定朕会先你而去?”杨天胜好奇道。
“你是我的因果,我自然是会见证到最后。”老和尚始终保持着打坐的状态。
“你知道朕刚才在想什么吗?”
“陛下想杀了我,证明老衲说错了。”
杨天胜哈哈一笑,并未否认,他的确动过这个念头,不过很快便被打消了。
“陛下想问什么?”老和尚极为难得地开口道。
杨天胜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朕想问一问太子。”
“苦。”
仅有一个字,仅需一个字。
“这样啊,”杨天胜陷入了沉默,长长的一口气好似带走了大半的体内,“他的路终究还是要他去面对。”
话语一顿,又接着补了一句,“你说朕是不是很偏心?”
老和尚并未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杨天胜自己心中。
杨天胜并未停留太久便离开了,似乎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老和尚是否还活着。
他临走前又问了那个问题,“你得道了吗?”
老和尚的答案依旧是,“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