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做这样的模特儿！”
他刻意把这句讲词，说的像宣誓一样。
但他并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就像相声演员甩出去的包袱没响一样。这让他感觉到一丝尴尬，这种尴尬在这次讲座中出现很多次了。现场的气氛还是那么死气沉沉，这不是他预想的效果，但他只能硬撑下去。
直到讲座的中场休息，局面依旧没有改观。
“王老师，一会儿你的讲座结束，请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啊？我？...”
一哥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还是习惯别人叫他一哥，至少在行业里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样叫他的。
“哦，好好...”没等他答完，那个过来通知他的女老师已经转身离开了。
校长找我...有什么事...
台下还坐着很多学生，他不想让那些学生看出自己的紧张。他捋了一下头发，还是不忘时时刻刻保持着形象。其实那些学生都没怎么看他，不是在玩儿手机，就是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
他的失望延续着，相比之前自己在艺术学院的讲座，这次的效果可谓天壤之别。
闪念间，他似乎能想到刚才那位女老师走出报告厅之前，余光看到那些学生趴着时的表情。校长找，莫非是要质疑自己的讲座水平。
他眼神游移，六神无主地喝了口水。
这次召唤让他感觉回到了高中时代，与同学从老师办公室带回来口信一样，往往是厄运。一定是自己的考试又成绩不好或者是被老师抓住了抄袭作业的把柄，总之没什么好事。
不辞而别？这次讲座的劳务费还没结呢...
他看着讲台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讲座资料、提纲笔记，眨了下眼皮。自己的两个耳朵已经在发烫了，不用照镜子看，肯定通红。
就在这时，电话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赶忙拿着手机走出报告厅，这是他的习惯。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有人在场，自己的手机来电都会让他觉得是一件无礼的事。
是个陌生号码，那几个尾号数字好像和他有些关系，短时间内他没看出哪里不对。他纠结了一下，还是接听起来。
“您好哪位？”
对方静默了几秒，才说出第一句话：
“你...你是一哥？”
声音好像似曾相识，但又辨别不出来，像是一种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不过这个人能叫自己“一哥”，应该是行业里的人吧。
“对我是，您是哪位？”
只听对方轻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真不可思议。”
一哥有点莫名其妙。这时身边又有两个学生上厕所回来了，就像没看见一哥一样，有说有笑地走进报告厅。
“您...您到底有什么事儿，我现在这边还有工作...”
对方完全没把一哥的话放在心上，电话里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
“别着急，呵呵呵...别着急。”
一哥有点反感了，他开始怀疑这是个骚扰电话。现在，自己远比有跟一个骚扰电话废话更重要的事情。
“没什么事我挂了。”这次一哥的语气强硬的像换了一个人。
“别挂别挂！这个电话是一次机会，我可不想浪费。”对方显然着急了，和刚才的坦然相比，也像换了一个人。
“什么意思？什么...机会？”一哥皱起眉。
对方沉默了片刻，语气严肃地说：“校长的办公室，不管你想不想去，你一定得去。”
一哥一怔，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这句话的意思。
他举着手机，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整个楼道的墙壁上挂满了学生的服装设计手绘效果图作品。除此之外，并没有可疑的人。他随即靠着报告厅大门，探着头往里望了望，除了那些睡觉的学生，他没有任何更多的发现。
他急忙皱着眉头问：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我没有跟踪你。”对方平静下来。
“那你怎么知道校长要我去办公室？是刚才那个女老师告诉你的吗？”
还没等对方说话，一哥又接着问：“你又凭什么说我不想去？”
“好了，请不要问了，时间也快到了。我最后一次劝告，讲座完成后，请你务必要去。这对你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话音刚落，电话挂掉了。
一哥迅速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那个来电号码就停留在最近通话列表的第一个。
定睛一看，他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冷汗。眼前八位数字的来电号码，恰巧是自己的生日日期。
他马上回拨回去，听筒里传出的声音令他不寒而栗。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为什么是空号？
为什么对方会有我的电话？
他怎么知道我现在在讲座，而且能在中场休息时打来电话？
他怎么知道校长要找我？那位女老师明明才离开不久。
这...难道是谁在恶作剧吗？
一哥简单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只有参与这场讲座的人才能做到这件事。或许是哪个人特意设计整蛊了他，而且就躲在报告厅的人群里。
会是哪个学生吗？
不，不对。
一哥才意识到，讲座是开放的，报告厅里不仅有学生，还有很多成年人。不管是学生还是成年人，一哥想要不动声色地把这个人揪出来。
如果是谁在整蛊我，一定会盯着我的反应，然后露出得意的坏笑吧？如果和他对视，对方一定会路出马脚。
下半场的讲座，一哥几乎把报告厅内的每一张脸都仔细看了一遍。然而他只能分辨出谁在认真听讲座，谁不是，没有任何可疑的人。
难道这个人不在这儿？而是通过别的方式监控着我？
想到监控，扣在屋顶的摄像头似乎成了唯一的怀疑对象。那个黑色的半圆里似乎有一双神秘的眼睛在窥视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讲座的，或许只有那根被握出汗渍的麦克风才能体会到他的感受。
那个陌生男人的话，一直环绕在自己脑海，他感到一种虚幻。如果不是有人恶作剧，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当他拿出手机再次查看，那个号码就显示在那里，那么真实。
“请你务必要去。这对你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声音是经过加工处理的，他不可能通过音色辨别出对方是谁，但是他能感受到那人说话的语气。对方并不冒犯，甚至有点像一哥的说话风格。在行业里，他一向是用这种语气对待别人的。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电话号码是自己的生日？对方说的机会，又到底是什么机会？
讲座散场，在一番犹豫后，一哥战战兢兢地踏进校长办公室。
不知怎么，他有种被审判的感觉。不论会不会被校长批评指责，还是被整蛊的揭秘，都会在这里水落石出。
这间办公室很宽敞，除了那张巨大的办公桌，沙发、书柜、绿植，衣架，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百叶窗张开着，窗外吹进来的自然风很凉爽，但一哥的汗珠却不停地从毛孔里钻出来。
门后并没有什么人冲出来。他事先就想到，自己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也不会有朋友在这里设计整蛊他。
恶作剧的可能应该是排除了，但他心里反而更加忐忑，他强迫自己露出标志性的微笑。
“时装周？您，您指的是哪个时装周...”校长并没有提讲座的事，一哥吊着一颗心反问着。
“哦，尚城时装周啊！哎呦，这您可是问对人了，做模特儿这么多年了，对时装周还是很了解的。”
一哥刻意控制语气，但那双标志的一字眉下的大眼睛从紧张中闪烁出一丝激动。
“是，拿过首席模特...”
他短笑了一下接着说：“这一算真是有几年了...不过我们那年真出了不少好的，相对竞争也比较激烈...也是行业信任，前辈抬爱。”
他边说边点着头保持着谦虚。他想尽量压抑自己对往事的回忆，以及与回忆结伴而来的得意。
“发布会的编导制作？当然可以！让我上去演都没问题。”
要不是坐在椅子上限制了动作幅度，一哥杯子里的水险些抖洒到自己腿上。
“哦哦！就是咱们学院老师的发布会啊，要参加组委会评奖？那我更是责无旁贷啊！”
他如释重负般的吹出口气，对话到现在，校长丝毫没有质疑他讲座的语气。他微微起身，小心地把杯子和今天讲座所用的几十页讲义，连同那本他随身携带的《服装表演概论》一起放到身前校长的桌子上。
“这您放心！您看啊，像前期模特儿面试、试装，秀场音乐甄选，到现场编排、模特指导、还有舞美配合，一场秀下来所有环节，都包在我身上。我可以保证，咱们老师第一次在时装周做的发布会不会出任何问题。”
微风轻拂来的舒爽，让刚踏进这间办公室的那种焦虑消散很多。对于时装周的自信不仅让他放松下来，更让他越发激动。他轻拍了自己的胸口一下，顺势靠在了椅背上。
“是的，您说的太对了。时装周参评不仅是要看设计的，发布会的现场效果也很重要。”
一哥对侧的书柜里，摆满了两层水晶奖杯，在小射灯的装饰下晶莹剔透。发布会制作从来就不是一件没有压力的事，但现在这种压力在一哥的惊喜中不值一提。
“呦，谁？还请您明示。”
一哥没敢直接回答校长的问题，经过之前，他已经不想在猜测什么了。
“闫总？她推荐的我？哎呦，我只知道讲座是她推荐的，没想到这场秀也是...对，当年都是她一手栽培，帮了我很多。”
他边说边不住地点着头。
“对，这次因为是系列讲座，下周还有最后一讲。”
现在再谈起讲座这个话题，一哥已经很自然了。
“您客气您客气，讲座劳务没关系的，看学校方便，什么时候都行。”
这个话题更加自然，自然到一带而过。
“发布会的话...这个还是看咱们预算，您知道我在行业里做事儿是有原则的，就是按市场常规报价走就行，时装周组委会有模特儿和制作的指导价格，都是透明的...”
他的拇指和食指在另一只手的包裹下偷偷扣着指甲，那节奏恰合办公桌上的撞球永动仪摆件。
“当然当然，全力支持咱们学校的工作，能省的我一定给咱们省，绝不会有任何超出行业标准的地方。”
就在他对面的桌子上，他刚刚放着的讲座资料旁边，摆放着一打科研经费文件。
“哎呦，谢谢您谢谢您！费用都不着急...主要得感谢您和闫总，这次才有这个系列讲座的机会。最后一讲我也会尽心准备。”
说完这句感谢，他笑了，笑容像是被这句感谢孵出来的一样。
“是，这天气是凉了，我看学校里的树叶都开始往下落了。”
他没有穿大衣，一身黑色的夹克下还能隐约可见他健硕的身材。
“您也注意身体啊...哈哈...发布会您就尽管放心，剩下的事儿我和咱们老师在一起碰。”
他恭敬地站起身来，频频点头示意，退出了办公室。这层楼道的安静让他十分舒适。
尚城的秋天被正午阳光又镀上一层金色，渲染着一哥若有所思的步子。操场边那些创意市集的红色帐篷下人头攒动，每件创意设计产品都在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一哥无心光顾，他径直穿过校园，直到坐到自己的车里。在确保自己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内后，他终于能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
挡风玻璃上的一片片黄叶不知是从哪棵树上落下来的，偏偏找上了自己。
承接时装周里一场发布会的制作，这突如其来的机会让自己顿时多了很多工作。他知道自己确实获得了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仿佛有一团火焰从心底燃烧起来。他双手握着方向盘搓了两下，点着头大喊了一句：“YES!! YES!!”
声波仿佛穿透车顶，震落了枝头的几片树叶。哪里是树叶，分明是飘落的纷纷幸运。
车发动了，缓缓提速，远去。枝头一片叶子一边目送着秋风带走自己的同伴，一边依靠着叶茎在枝间顽强。它的金色是那么饱和，出众。似乎意图率领着剩余的叶子，把满目的金色拉开层次。
但就在车声过后，风声未至的片刻宁静中，它突然脱离了枝头，在空中飘落。
就像一哥的思绪一样。一切好像都恢复正常了，但他心中的谜题还是没有被揭开。
那个人，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