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一晚赶制完大一的模卡后，沐泽心便一直耗在了秀场里。排练直到晚上十一点才结束，从设计广场北门出来，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了。
他和同事林霖在园区外边的***餐馆吃了碗拉面，无奈想吃的羊肉串已经售罄。开车把林霖送回家，再回到位于尚城西边的小区，已经是夜里一点之后了。
由于车位饱和，每天下班回来若是超过晚六点，基本就很难再找到车位了。夜里的小区安安静静，他把车“骑”在了单排停车道对侧的马路牙子上，这基本是晚归车辆的唯一选择。
然而静候他的不止有家人，树枝上已经睡去的喜鹊们会在第二天清晨用鸟屎装饰满他的挡风玻璃，以表明它们对这位夜归人的不离不弃。
他睡得并不踏实，夜有所梦的尽是日有所思。原本的补觉计划也被依婷搅乱了。他想先解决了照片问题再试试能不能继续睡一会儿。
坐在电脑前，每天起床的反酸让他又一阵恶心。主机嗡嗡作响，早就该清理风扇了。
这两周的时间他几乎把家当成了旅馆，只做刷牙洗脸睡觉这三件事。
依婷的邮件很快过来。打开Photoshop把图片导进去，他熟练地用“选择”工具把区如意照片的头像剪切下来，拖动图层到定妆照上，然后调整头像大小，盖住了那位替试装模特的脸。
稍显复杂的是脖子的衔接处理。“色阶”工具和“颜色平衡”工具把两个图层的色温调整至相近，然后是调节亮度和对比度。拼合图层后，又用修补工具将交界线处的色差打磨平滑。就这样，区如意的头像和定装照完美融合，几乎看不出PS的痕迹。
两张定装照回传给依婷。他迅速关机，一头栽倒在床。
“谢谢泽心兄！！！太完美啦！！”
“别客气，赶紧弄...”沐泽心侧卧着，全身只有手指轻轻一动了一下。
手机回到微信聊天页面，很多未读消息。他把手机盖在床上，尽力想让自己再睡一会儿，可脑子已经完全清醒了，不停地重复着各种声音。
不到两分钟他又睁开眼，把手机翻过来。
未读的留言中，妈妈的是第一条。
“起床了吗？这几天太忙你要注意身体。还有，学校的事别太重视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复习考试。每年的事业单位考试就这一次，一定不要错过机会。老是这么干身体受不了，也不是长远之计。起床以后抓紧时间看书做题，没几天就考了，别老让我说你。”
本以为妈妈住在姥姥家的这两天可以清静清静，但是她发来的每一条微信消息都像一根拔不出来的倒刺，不时刺痛着他。烦躁和焦虑瞬间攻占了他的全部大脑。
“考试！考试！”
那个声音从梦境里穿出来，好像要把他从床上提起来。莫名的化成了一句咒语，在耳边挥之不去。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来到艺术学院工作，他并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聘身份。学习艺术设计专业出身的他，对美和艺术的追求永远排在第一位。
母亲在事业单位工作多年直到退休，体制下的保障让她的思想根深蒂固。她不希望儿子一直在一个没有编制的单位工作，而且那么辛苦劳累。她对所谓的“好工作”有着自己的标准。
她一有机会就会不断地向沐泽心灌输她的理念。不仅是体质的优势，还有房贷的压力，生活的保障...
多年前相对容易进的事业单位现在都需要公开招聘。一年只招三四个人的岗位如今竟有两三百人报名竞争，想考进去也并不容易。于是她不会放过每年一次的招聘考试机会，为此沐泽心还整整搭进去了一个暑假在学习班学习。
沐泽心很清楚自己喜欢的工作是什么。他一直努力学习编导，以适应行业要求，尤其是适应秀场的要求。
一次次的演出制作不断提升着他的综合能力，直到可以担当主力独立制作一场完整的发布会，直至可以策划和执行学校时装周。
在这里他可以学有所用，把自己在设计专业中掌握的知识与技巧应用到专业的发展中。学生获奖海报的设计、网络宣传的包装、模特卡的更新与制作，专业招生的宣传设计等等。
他享受为学生们的付出。他也享受着这些孩子们取得成绩，渐渐成熟的快乐。那些风雪交加日日夜夜，承载着那些满载笑容毕业离去的模特们。
但他自己不是孩子了。接近三十的年纪让他明白自己必须承担生活里更多的责任。
“你也得考虑考虑家里，不能这么不管不顾。房子之前也去看了，你现在这点公积金够干嘛？快三十的人了，别人都谈婚论嫁了，你还在这儿晃悠...”
“你现在这点儿积蓄能帮上家里什么？你姐自己睡客厅，你爸退了休还去珠海给人家打工，你姥姥和奶奶那么大岁数还说给你攒结婚的钱。都是家里人在帮你。帮你省钱，帮你想以后的事情...”
“说你是为了你好，你别不爱听，忠言逆耳，别人不会跟你说这种话。你的体质本来就弱，小时候又没买商业保险。你现在这种工作强度，以后身体出问题，靠你那点医保基数，病都治不起...”
每次母亲的灌输都会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心中的那些反抗甚至说服不了自己。
学习设计的思维让他习惯，没有最美的方案，只有最合理的方案...
生活和设计一样。
他决定今年这次考试全力以赴，他没有浪费暑假的每一天。当同事们和学生们在朋友圈里上演着“环游世界竞赛”时，他默默躲在家里做着一套套事业单位考试真题。
然而考试的时间又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报考的事业单位招聘笔试就在时装周结束的第二天...
沐泽心想换换心情，下意识地点开朋友圈。刷新出来的第一条动态便是一哥的自拍。
【MOCHA之家】的门口，一哥还坐在老位置，身后还是那道已经被阳光洒满暖色温的砖墙。桌面上的咖啡杯早已经空了，杯壁内侧是一层层干了的咖啡迹。咖啡杯的前方那张十佳选票十分绚丽。
他挺着胸，带着墨镜，昂着头望向斜前方，一副高瞻远瞩舍我其谁的盛气。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不知道对面相机镜头后边的那位拍摄者是否也是同样的表情。
“我去...”沐泽心眯着眼睛，嘴角轻轻动了一下，他的确换了心情。再看一哥发布的文字，风格依旧。
‘尚城模特行业一哥又一次在时装周现场时装周多少年了模特行业我曾经是一哥现在大家还都称呼我为一哥我知道一哥这个名字代表着最好所以我力求最好十佳选票就是一枚勋章...’
又来了...
不知怎么，沐泽心回想起一哥那次在学校讲座最后说的话...
“同学们，我们这个行业，无论你是模特、编导还是其他行业从业者，能坚持这么多年下来并不容易。现在你们最大的优势是你们的青春。但说‘青春永驻’那是骗人的，到那时候，你们何去何从...”
一哥稍有游移，似乎想起了谁，继续说：“我希望你们都能坚持自己的初衷，发生任何事，都做你们喜欢做的！我就是这样选择的...”
做你喜欢做的...
沐泽心反回聊天界面，继续看未读消息。
“泽心，明天【观心】演出的音乐品牌那边已经确认了，今天我们需要再合着音乐把舞美技术、灯光配合这部分再对一遍。今天几点...”林霖发来的语音甚至能听出来她没刷牙的口气。
再下边一条便是【观心】发布会工作组的消息。群聊中品牌市场部玲子发来消息，时间显示是凌晨四点。
“林霖、泽心，我是玲子：
1.音乐那边郭老师已经确认了，没问题。
2.第一版脚本文件我们收到了，设计部会根据脚本文件整理服装，请放心。
3.因档期问题后来试装的模特都拍好定装照了，我们发到群里了，还有一份打包发给你们邮箱了，请查收。
4.今天中午郭老师会确定最终发型和妆面方案，确定之后我们会发到群里。
5.最后是明天上午紫饭那边会场地搭建，咱们的大背板背景文件已经发送给舞美了，就是之前咱们确定过的那一版，请两位盯一下现场灯光什么的。我们这边主要精力要放在嘉宾上。
@沐泽心@林霖@化妆师晶永”
“收到”
“收到”
林霖和晶永已经回复了消息。
再往下看。
“沐老师，今天晚上我们实习的场次是陈导儿的【MIKE·WONG】，你要不要来时尚设计广场看一下？舞台超赞！！而且可能有明星要来！！”
“我不好说得看时间，你们好好工作多多学习，确保演出成功。”
再往下看。
“泽心兄，这两张是昨天出的图，《VOGUE NY》。我要去看伦勃朗和马奈了~”
在纽约有拍摄工作的学生舒月发来两张杂志大片。精致的妆容，柔和的色调，大气的版式设计都给人视觉上的享受。在舒月出国前，沐泽心特意叮嘱她把工作照及时发回来，学校的微信号可以同步宣传。
“恭喜女士！我们会做宣传的。替我问候德加...”
再往下看。
“泽心，在吗？秀场的龙门架少了一个，是不是那天张老师给借走了，你知道吗？”
再往下。
“沐先生，我是中介小王，您还考虑尚城小屯的房子么？最近有两套优质房源，您要不要过来看看？这是户型图。”
再往下。
事业单位考试第33期培训李老师：“大家注意一下这道题，这道属于数学模块的概率计算题，解法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