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我们所有搭建程序都符合时装周搭建规定的技术标准，昨天的景片脱落实属意外。景片制作时候的就考虑了秀场悬挂的承重，出问题的是挂钩，真的没想到突然断裂了...说白了，这真的不是人祸，只能算是天灾。当然，我们搭建方也会承担责任，适当的赔付您一些费用...”
一哥依旧坐在【MOCHA之家】自己的老位置。但现在他的心情不是那杯卡布奇诺散发幽香或是搭建方承担的责任就能挽救的。
不远处化妆帐篷的帆布向里边瘪着，无精打采。还稍显冷清的设计广场已经开始播放时装周主题音乐，只是那轻快的节奏似乎还带动不起来气氛。
他低着头，翻看着手机里时装周的消息，朋友圈里充斥着更多的时尚自媒体评论。
他不知道这些成色良莠不齐的自媒体是什么时候占领自己的朋友圈的，每一季都会有新的订阅号冒出来。他只知道这些评论多数是表面文章，或者以炒作为目的夸夸其谈。
时尚圈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们趋之若鹜，而昨晚自己的演出事故自然无法幸免，必然会成为他们吐槽调侃的对象。
永远...永远有这些人，对秀场一无所知！署名什么所谓的“时尚人士”，大言不惭！！
之前经常见到的那些“时尚人士”，也不知是从品牌方还是赞助方搞到发布会邀请函，浓妆艳抹的立于秀场之外，戴着他们如污水般浑浊的墨镜，扫视着他们眼中的时尚界。
在活动结束后，又以自己的视角肆意妄为地发表评论，以彰显自己在时尚界的地位。每每读到他们写的东西，一哥都在感叹，又有多少读者对于时尚界的认知被这些垃圾误导了。
当然不乏专业的。由权威一线时尚杂志创办的【时装周观察团】版块，就汇集了知名设计师、编导、名模、杂志主编等业内人士，对每场发布会的服装、制作发表评论。甚至还要效仿影评的模式，设立评分系统对发布会进行评分，让读者更加直观地了解这场发布会的综合评价。为了客观，参评评委不会事先了解编导信息，一切都以实际演出效果而定。
一哥盯着手机屏幕，最新的订阅号文章如约而至。他忧心忡忡地滑到自己做的发布会页面，现场效果评分部分在满分五颗星的标准下只有两颗星进账，综合评论的评语中更是用“灾难”一词描述了演出制作的部分。
这样的结果显然在一哥意料之中，但他还是被“灾难”一词刺激到了。要知道他自己也被【时装周观察团】邀请评论过，当时他的工作是评价某场发布会演出模特。他最低也只给过三颗星，没想到这次转换角色的自己只得了两颗星。如果那些评委事前知道这是他的编导首秀，会不会手下留情...
再往下看，陈导【荒岩临风】评论页，现场效果居然获得四颗半星，其余的模特表演、服装发布等环节也都是高分进账，昨晚的朋友圈里连续被这场发布会刷屏，情理之中。
一哥留言祝贺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不明白自己凭借多年演出经验制作的发布会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他不忍再看下去了，评论专业与不专业，现在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的发布会制作首秀可以彻底的宣告失败。
昨天合影后，院校领导和设计师本人的答谢现在看来都可以归为礼节，或许没有一个人在制作的专业性上认可他。
一哥放下手机，仰头望着天空长出了一口气。让他失望的不仅是这场发布会的一时成败，更重要的是，他为自己那位合作伙伴设计的以发布会制作扶持模特培训的计划，刚刚开始就夭折了。
如果那个电话...
几位女模从一哥身旁的咖啡店大门走出来，拖着印有【MOCHA之家】LOGO的杯子，那种他熟悉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哪有这样的，头一天改时间...”其中一位女模抱怨着。
“谁让人家是【觉缘】啊...大品牌就是随心所欲，不过要真是因为改时间少来点儿人面试就好了...”
【觉缘】？原来她们的面试改到今天了...
【觉缘】发布会是尚城时装周的顶级大秀，这种印象在一哥心里始终没有改变过。当年自己参加【觉缘】面试的经历仿佛就在昨天，再过一会儿，来设计广场参加面试的众多模特们都会陆陆续续从他身前走过。
现在的模特大多数都是年轻的晚辈了，他并不认识太多。但也可能遇到一些名模，是他的“老朋友”。尽管心情并不好，他还是要像往常一样，在【MOCHA之家】等候着和某些人“偶遇”。寒暄叙旧，需要这样的偶遇。
更重要的是，他还想从她们身上查到些蛛丝马迹。他始终觉得，那个神秘人应该会在视线范围内，暗地里观察自己的遭遇。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像个渔夫安静的等待，那个人会主动来咬他的钩。
他刚刚转头看向园区的马路，就有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走了过来。他方才还在朋友圈刷到这女孩儿的图文，“早期的虫儿被鸟儿吃。”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一位“老朋友”。
艺术设计学院表演专业每个学期都会举办几场专业讲座，邀请行业内杰出的精英和前辈为学生们传道受业。陈导、白导这些资深编导都出席过讲座。上个学期末，一哥作为行业里名模前辈，也曾受邀举办个人讲座。
表演专业的老师们希望一哥能从模特T台表现的专业角度，结合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把表演经验讲解给学生们。有意思的是，亲身经历来了很多，表演经验来的不多。一哥从入行讲到拿“十佳”，从拿“十佳”讲到拿首席，从拿首席讲到跨界，就是没怎么讲T台上的表演细节。
其实他很重视那次讲座，特意制作了PPT，准备了三十多页的讲稿。PPT里把他T台走秀的秀图展示了一溜够，当然也少不了他获得首席那个辉煌夜晚的照片。
依婷全程听了讲座，感觉自己并没有获得之前想要的信息，所以她不想浪费在互动环节提问的机会，讲座开始前她就想好了自己的问题。到了提问环节，同学们还在互相张望着、沉默时，她第一个举手，这也一定程度上化解了一哥和在场老师们的尴尬。
“王老师您好，我是大二的学生依婷，您在模特行业这么多年，不知道是否经历过试装排练的长时间等待？我们模特参与发布会活动，每场都要在规定的时间到达，如果迟到，编导和客户就会不满，很可能失去工作机会。但更多的情况是，我们按时到了，客户不到。或者我们到了，制作团队又拖时间。每次都是遥遥无期...如果到了时装周赶场，更是拖到崩溃。想问问您对此怎么看？谢谢。”
依婷的问题引起了很多同学的共鸣，台下发出一些轻笑，能听出其中的苦笑，随后响起几声认同的掌声。一哥随着那些掌声也笑了，他掰了掰讲座话筒，脸色一正，认真地回答起来。
“这位同学的问题很有代表性，提的非常好！我自己也是模特儿，这真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嗯...首先，作为模特儿，你接了这份工作，就要按时到场，做你自己该做的。而且不论你是新入行还是老模特儿，都要始终如一。
在我的工作原则中，我就是这样坚持的。从入行开始，后来有了点儿名气，再到拿了首席，我都没有变过，还是一如既往的提前到场。每次活动提前十五分钟！十五分钟！！这是我作为首席模特儿的责任！！也是我做人的原则！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一定要做到！！也一定会做到！！！”
一哥这段话，语气从平和到深长再到激昂，最后两句就好像是宣布誓言，把唯一一个犯困的学生吓醒了。话音落下，他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随即等待着什么。
几位老师带头鼓起了掌，随后是学生们。一哥很满意，甩出去的包袱响了。他的表情从坚定转为享受，又转化为谦虚，意思是在座的各位过奖了。他接着说：
“啊谢谢，谢谢各位....第二点，我得说，我们的行业还在发展，也确实还有不成熟的地方。咱们学校的同学见多识广，肯定也知道，人家国外怎么回事儿。人家国外的模特儿是按小时收费的！按小时收费！！而且不管是模特儿，还是舞美搭建人员，各个工种都是这样。所以人家效率高，不浪费时间。
我们呢？一场秀接下来，试装排练到演出，就得耗在这儿了。没有人站在我们的角度想，客户的时间是时间，我们模特儿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吗？我认为这样不合理，我们要致力于推动行业，规范行业，为我们模特儿争取自己的利益！”
这次他的眼神更加坚定，这番话脱口而出，不加思索。他感觉自己是在宣读圣旨，或者传达神的旨意。
他毫不怀疑这是未来行业发展的趋势，直到他自己成为导演。在他制作首秀的这场发布会试装里，模特到场半个小时后才进入正常试装程序，拍完最后一套LOOK定妆照，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后了。
正是依婷的提问，让这个女孩儿给一哥留下很深的印象。但他未曾记得，两年前的依婷，恰是在市场上带给他冲击的新人模特。讲座大合影后，他们还互相加了微信。
是这个姑娘...
一哥即刻回忆起了那场讲座，以及讲座上他体验到的所有快感。眼神交汇的一刻，他点头示意，依婷立即回礼。
依婷：“您是讲座的王老师？您这么早！”
一哥：“依婷同学，好久不见。你也是来参加面试吗？”
依婷：“没有没有，今天是过来跟编导实习的。”
“编导实习？”一哥听了心头一紧。
他早就知道艺术学院会在时装周期间安排学生参与实习活动。当他确定要做那场发布会的豪赌时，便第一时间联系了学校。带着艺术设计学院专业编导班的学生制作自己承接的发布会，可以使自己在行业里更有面子，发布会的专业性上也会更有保障。
无奈他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这个丫头昨天能在我的秀场，或许...
一切都没有如果。看着依婷的模特条件，正直当打之年，继续做模特也会有很好的成绩，现在就转去做幕后实在有些可惜。一哥不禁感叹，若是她的年纪换给自己该有多好。
依婷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一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马上问到：“实习很好，哦，跟着哪个导演啊？今天就有演出吗？”
依婷顿了一下，故意没说导演的名字。
“【秋·渡】发布会，是晚上的演出，昨天试的装。我是跟着【出彩工作室】实习的，今天上午要做前期工作，然后下午去紫饭排练连着演出。”
听到【出彩工作室】的名字，依婷便已经是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哎呦！白导儿啊！哎呀，真不错！白导儿我们太熟了，多少年的朋友了。”
依婷还是尽力忽略着那个名字，她想到了那个表情包：左耳进，右耳出...
“啊啊..是的。不管是哪个导演，我都是第一次跟时装周制作...想多学学舞美什么的，毕竟舞美是制作发布会的关键。”
依婷的最后半句话，像一个锤子一样敲击了一哥的心。
“舞美是制作发布会的关键。”和电话里的那句告诫那么像！难道是她？
一哥尽力让自己克制，如果那个神秘人真是眼前的姑娘，她一定会盯着一哥的反应，然后做出下一个“动作”。在弄明白事情之前，他得保持镇定。
“啊哈哈，是呀...是很关键，好好努力...”
依婷傻傻笑了笑，“那您这么早到这边是？”
一哥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刺到了。他无法断定这是有意设计的问题，还是无心插柳，或许这个姑娘本来就毫不知情...他决定先找到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理由，让一切保持自然。
“哦哦，哈哈哈...”一哥装出一副得意的表情，这也是他最擅长的事。他拿出手机示意了一下说：“今天上午要到组委会领取《年度十佳模特评选选票》，这不是马上要投票了么。”
依婷瞬间崇拜的眼光，感叹道：“哇！《年度十佳模特评选选票》！太厉害了！好像只有很少的人有投票资格！”
看着依婷的惊叹，一哥反而踏实了一些。至少现在，这姑娘没有电话里神秘人语气中的那种沉稳。
他谦虚地点点头说：“对，只有组委会会员单位和首席名模有资格，而且每人就一张，原本应该昨天领的，明天投票就截止了。昨天忙于工作，所以今天来了。”
“那您一定投给我们学校的模特儿！”
依婷这句半开玩笑的话，让一哥彻底放松了。
“哈哈哈！那可不一定哦~不过只要她们够好，成绩就是水到渠成。”
依婷看看手表，已经是告辞的意思。
“王老师，我得赶紧走了，如果迟到的话...”
一哥露出笑意，他显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好嘞好嘞，加油哈。”
转身过来，依婷的心却留在那张选票上。
这张选票是时尚界地位的象征。学校有一张，陈导，白导也会有，那些会员单位的掌门人们都会有。
她暗自鼓励自己：未来有一天，我也会凭借自己做的发布会，成为这张选票的主人，在颁奖礼上有我的一席之地！加油！虫儿！！
带着脸上残留的笑，一哥回到自己的座位。这姑娘第一次实习时装周，对于秀场制作显然没有那么熟悉，又怎么可能在电话里警告自己要注意音乐和舞美呢？
不过这倒是给了一哥新的思路。反过来想，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个人要对发布会制作非常熟悉，才能做到这件事？
或许这个姑娘只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
编导实习...【出彩工作室】...【秋·渡】发布会...白导...
一哥看着自己手机中的选票信息，似乎猜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