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九十九盏灯笼
与其说人的命运都是按照规则进行的国际象棋,还不如说是使人想起彩票更恰当。
苏.爱伦堡【人、岁月、生活】
1.
再次待业。再次就业。
经六妹的姐夫介绍,找了个晚上“睡班”的肥缺差事。一家物贸公司的仓库保安室值班,因为传达室另有专人看大门。所以,一般没事,一觉睡到大天亮。钱不多,但很自由,“自由”后来演变成了我和六妹的窝。是看传达室的老吴头说的,什么意思?他没说,他是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大文盲,他用两手大拇指相对点敲,嘴里说!”
不管怎么说,上班成了我每天期盼的幸福时刻。六妹隔三差五就会来我的值班室,我俩山誓海盟。还好,冲动中尚存理智,六妹不能过夜,十点钟前必须离开。到时,老吴头会锁大门,这不是问题的问题。六妹常塞给他,他会眼开眼闭高抬贵手。问题是她家里“老佛爷”的一双亮眼,没出嫁的女人在外过夜成何体统?我们“行事”都提心吊胆,处处设防。一次疏忽,六妹吓得哭了。我倒坦然,天要下雨娘要嫁,大不了就生吧。我随口说,宝宝的名字都想好了。
“男女平等,男女都可姓。男孩起单名,盼,王盼。女孩起双名,计盼盼。”
“最好龙凤双胞胎,盼,盼盼。”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的日子,简直就是我跟六妹的“蜜月期”。不可复制而一去不可返,回忆起来,痛并且快乐着。
我俩都是三十好几的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首先要得到双方父母的认可,特别是我要跨过丈母娘这道坎。听从六妹的建言,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一一摆平她五个姐夫,扫清外围障碍。“毛脚女婿”首次上门,机关枪(金华火腿)手榴弹(老酒)是少不了。我还临场发挥,看到桌上一支用完的牙膏,顺手用剪刀剖开,把她家大大小小的钢精锅、不锈钢杯,擦得锃亮光耀。勤快老实的男人,会过日子,是那当口准丈母娘择婿网兜中的抢手货,一眼笑纳。至于我这边没得话说,老妈说了算,一个劲地催着,快快快,早点办了抱孙子。那好吧,趁热打铁,我跟六妹约定,选个黄道吉日去领结婚证。那会儿,国人喜欢攀比外国的月亮,我俩也跟风,就把好日子定在半年后的情人节。日后证明这个选择是错误的,大错特错……酿就了我一世的遗憾。让我息一息,抿口酒……
长脚,刚才我说到哪了?哦,对了,就在情人节临近的前一个月,出了件意外,六妹的父亲因工伤身亡。丧事过后我跟六妹的好事搁浅了,依照她老家的规矩,治丧期为七个七七四十九天,期间红白喜事犯忌相冲。我老妈一听直跳脚,难不成让小俩口“六只眼睛拜堂”。没办法,就等明年的情人节,登记后准备明年的国庆办掉。为此,老妈答应把家里的一间夹厢腾出,装修后作为我们的新房。
于是,我和六妹着手策划婚房布置,开始零零碎碎购买些生活用品。那时实物彩票正兴起,听朋友讲开奖现场东西很便宜。起初不相信,到了现场一看一细问才搞明白。全是“黄牛”在兴风作浪!“黄牛”别名“打桩模子”,我国的“黄牛”起源何时,没听说有谁作过考证。小时候看到反映解放前的老电影,交易所“大头小头,买进卖出”的吆喝声。文革前“黄牛”就是“投机倒把”,要受到严厉的处罚。改革开放后“黄牛”成了市场经济的一个倒影,无处不在。就像牛身上的牛虻,只要有紧俏商品供应的场所,就有“模子”立柱“打桩”。华侨商店有人倒卖兑换券,中国银行门前少不了手握美金、英镑的游荡者。甚至波及到领月饼的食品店门前……
扯远了,说回来。此刻是下午三点多钟,我和六妹正置身在某大型国企,因破产倒闭厂房铲平成一小广场。正好被借用发行一个赈灾彩票,虽说已近销售告罄阶段,现场还是拥挤不堪,人声嘈杂。地上到处散落着废弃的彩票纸屑,不少人在弯腰搜罗,沙里淘金图个“捡漏”的便宜。我俩没购彩票,只是在外围兜转。这里快成了“跳蚤”市场的地摊圈,但没有旧货全是带包装的新货。五花八门,小到卫生纸、肥皂牙刷,大到自行车及电饭煲等等家电。原来,彩民们都是冲着头奖“廿五吋松下彩电”而来,其他的奖品大都成了“弃儿”。有着馋猫嗅觉的“黄牛”闻到了腥味,纷至沓来买进卖出赚取差价。
我和六妹选定目标,购买一台微波炉。
一个戴着红帽子,没下巴的“黄牛”出价:“三百二,便宜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二百六?”
“弟兄,摸牢下巴讲话。商店里卖四百,我已经给你打八折。嗯……看你像我的一个大表弟,我叫他芋**的。”他用手指扶正红帽沿,“好吧,就算认个亲戚,取个整数,三百。”
“二百六!”
“三百,少一分也不行。”
六妹用手指拉拉我衣角,我俩约定的“敲定”的暗示。我却置之不理,拉着她往其他摊位移动脚步。
“没下巴”有点儿急了:“弟兄,弟兄!别急着走!”见我稍止步,他提高了嗓门。“咱俩谁也不是皇帝的金口,相互让点儿,二百九,怎么样?”
“二百六!”
我跟六妹头也不回,走出摊位圈。来到我们停放自行车的一角,坐在一块石板上休息。
六妹埋怨我:“木根,真是的,你杀价也太狠了。依我看,二百九买了算了。”
我说:“算狠吗,我没杀半价呢。六妹,你大概没注意,他脚边共有十二台微波炉?能全脱手?真要留下几台,怎么办?他背回家吗……”
“哦,我懂了,跟他耗时间,到时他见卖不光说不定只能降价。不过……怎么把握好时间,万一……”
我明白六妹的担忧,就扶住自行车,让她站上自行车的书包架。
“能看见吗?红帽子?”
“能。我看到了,还有十台。”她下了书包架,忽然笑了起来。问其由,“我笑那个红帽子‘黄牛’,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下巴的苦,要你托着下巴讲。”
太阳下山了。广场上听不见原本的大喇叭响声,“黄牛”的摊位也开始稀稀拉拉。时机到了,微波炉还剩下三台。我们慢吞吞地走到“红帽子”的跟前,二百六成交。把微波炉绑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我们推着自行车回家。一路上我有点儿忘乎所以,大谈特谈苏州人的“杀价经”。六妹瞪了我一眼,别黄婆卖瓜自夸自,尔后补了句“我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