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没事,这是应该的。”轻灵的声音从出租车后座传来,轻轻巧巧的话,无可避免的沾染上灾难中的颤音,包在口罩里,消失在听筒中。
电话挂断,蒋笙烟瞌上眼睛,把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男人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她需要的是安静,不是无所谓的什么安慰。
蒋笙烟睁开眼,眼前早已透明的看不到任何东西。
“启辞,”女人的声音轻颤,“会好的对吧?”
“那是当然。”前座的司机兀然出声,“到站了,小汤山医院,医生,加油,一定会好的,加油。”
包裹在n95中的声音很快消失,蒋笙烟抬起头,伸手打开车门:“谢谢你,祝你平安。”
刘启辞笑了:“对啊,会好的。那么多人努力,一定会好的。”
两人换好隔离衣,徘徊在忙碌的隔离室走廊里。
“主科医师蒋笙烟,自愿加入战队,为国人健康战斗。”
“主科医师刘启辞,自愿加入战队,抗击非典。”
心中默念不知多少遍的声音终于从胸中涌泻而出,带着责任,提着“枪”上了那个血淋淋的“战场”。
SARS(非典型性肺炎)极难治愈,只能隔离观察,及时补充液体,小心看护直至康复,整个过程漫长又艰辛。
无数人挺过来,无数人倒下去,风里来雨里去,默默付出着的生命保护着病危的生命不会陨落,自己承受着更多更大的痛苦。
一个人站起来,不知多少人倒下去。
“笙烟,202查房。”主任掀动着手中的资料。
蒋笙烟提起防护服赶到了202病室。
202住了一位病危患者,是一个清瘦的8岁男孩,三个小时间,呼吸窘迫超过4次。
连续的高热和呼吸窘迫将他折磨的痛苦不堪。
每次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时,蒋笙烟就一阵心痛,忍着眼泪落下,轻柔的哄着男孩睡觉。
“医生,我还能活着吗。”没有语调的一句话,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语气,好像乞求,又好像质问。
“……”蒋笙烟沉默了,是啊,他能活着吗。
男孩失望的低下头,眼神黯然。
“……你当然能啊。”不是打气,没有哄骗,真诚的一句话顺着女人秀丽的唇倾泻而下。
男孩意外的抬头,一个月了,没有人回答他这个听起来很难的问题。
蒋笙烟又想到了爸妈的嘱咐和司机的打气,一定能啊,说了能就是能,蒋笙烟可是很厉害的人,我得保持住我的自信。
蒋笙烟微微一笑,疲倦感一扫而空。
“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吧,”蒋笙烟停顿,等待着男孩的肯定。
看见男孩点头,蒋笙烟开口道:“从前有一个女孩,她感觉生活很枯燥,因为她的父母逼她学法,想让她将来当个律师,但是她很想很想很想学医,于是她偷偷报了s市医大。那个可是她的梦想,”
“她接到通知书的时候,欣喜若狂,她非常激动的跟爸爸妈妈说了,爸爸妈妈跟她说,”蒋笙烟顿了顿,屋子很热,口罩也戴了两层,说这么几句话就觉得大脑缺氧,肺部抽筋。
“你要是敢去,我把你的腿给打断,女孩难以置信的问为什么,爸爸说,养你这么大,你不知道我们很想让你当律师吗?律师挣得多还轻松。你说你不想辜负梦想,那你就辜负前途?”
“女孩气的又摔又打,可是父母已经给她联系复考法律了。她很绝望,开学那天,她偷跑出来去s医大报名,”
“她就这样开始了大学生活,她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蒋笙烟注意到男孩睡着了,于是闭上嘴继续自己的工作。
蒋笙烟一天不知给自己打了多少次气才坚持住没有崩溃。
每天几乎24小时没日没夜的工作像一个担子一样重重压在每个医护人员肩膀上,没人逃避,没人放手。
大家都明白,这是责任,逃不掉的,也不会有人要走的。
“笙烟。”刘启辞从后边拥住消瘦的妻子,“加油。”
一句话险些把她逼出泪来。
“点头,点头,忍住不要哭。”蒋笙烟重复着约定,“你也是!我亲爱的,坚持住,我们一起。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蒋笙烟流下泪,转过头拥住刘启辞:“好难啊,好难啊,我好难啊。但是我是医生,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刘启辞戴着口罩安慰着弱小又坚强的妻子,抚着妻子的背。
“唔……呜--呜--呜呜……”安静的生活区里灌满了苦涩的哭声,一位医生像孩子一样哭的肝肠寸断,难以想象的痛苦铺天盖地的席卷着女人。
四天内第二次进入202病室,男孩抿唇一笑:“姐姐,你来了啊。”
蒋笙烟带着笑容痛苦点头:“哎--我--又--来--了--”
“哈哈哈哈哈,”蒋笙烟意识到了什么,“哎不可以逗你笑的。”
SARS(非典型性肺炎)患者不宜有太大情绪起伏,不然可能会造成气短或呼吸窘迫。
见男孩闭嘴,蒋笙烟笑了笑:“怎么样啊弟弟?有没有好点啊?”蒋笙烟听说了202的病人正在好转,没想到笑几声都没有咳嗽,气喘或者是呼吸窘迫。
“好点了,姐姐你的故事都没讲完呢。”男孩睁大眼睛。
这么大的眼睛,眼里好像有星辰银河,笑着说话,屋子好像都被照亮了。
“好,讲到,哦!”蒋笙烟一边检查肺部阴影一边讲道,“没多久女孩就被爸妈抓到了,爸妈一改之前的气急败坏,安静的跟她问,是不是真的喜欢学医。”
“女孩毫不犹豫的说那是当然,妈妈跟她说,学医并不简单,需要付出更多的汗水时间和代价。女孩说我不怕,就是想学医,想救死扶伤,帮助他人,义不容辞。”
“妈妈沉默了,她许久才点了头,女孩简直开心的爆炸。”
“从此以后不管多苦都坚持上课,坚持着她的初心,终于得到了去国外进修的机会,她带着家人,亲戚朋友的认可和恭喜,去了德国柏林,开始了新阶段的学习。”
“她还遇到了自己的丈夫,他们计划回国结婚。”
男孩插话:“是姐姐你吧,那你现在最少25岁呀。”
“哎,嗯,对呀。”蒋笙烟当机,她没明白这小机灵鬼想什么呢。
“那你还让我叫姐姐,明明就是阿姨。”男孩鼓了鼓嘴。
蒋笙烟无语,随即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思维方式啊哈哈哈。话说你没有觉得我年轻漂亮吗?”
男孩也笑了:“我还觉得我高大帅气……妈妈!”
男孩的妈妈从窗户边上探出头向儿子挥手,即使穿着防护服,也可以看出来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