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曾负我,可曾负我。”
床榻之上的男子在睡梦中喃喃呓语,随后又低声解释着什么,无人能够听清。
床榻旁侧坐着个红袍绝色佳人,轻轻安慰道。
“程先生未负张公。程公子还是先睡吧。”
程景昏迷之后已有月余,早些时候燕山神君还经常过来看望程景,后面见程景没有醒来的迹象再加上山中事务繁忙,便来的日子少了些。
燕山神君每次过来探望程景之后,叹的气也是一次多过一次。
锦毛鼠倒是对程景这恩公敬重有加,每日早晚都前来探望他,看他有没有醒来的迹象。
今日早间,他才进门就见到程景又在昏迷之中喃喃呓语,也是叹了口气转头向程景身旁的红衣女子问道。
“程先生今日还是这样吗,昨夜有没有醒来。”
锦毛鼠如今早就重回山中,也从燕山神君那里得知程景并不是燕山的使君,然而这并不影响他对程景的钦佩和敬重。
在他眼中,程景不过是在十家村小住了几个月,受了两位老丈少许恩情。然后程景见村中遇难之时便能仗义出剑,身死道消尤不悔,这种人锦毛鼠如何能不敬重。
锦毛鼠虽然是山中鼠辈成精,也只是粗通笔墨,但大是大非他还是懂得的。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是真正像程景这般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呢。
“周道友不必担心,想来程公子刚才是又做噩梦了,也许心中还是放不下张兄弟之事。等会他说累了,自然便会继续睡去。”
程景身旁的红衣女子轻轻拭去程景额头的汗水,眼中满是怜惜。自己此前竟是误会了床榻上的程公子,觉得他不过是一个轻浮浪荡的书生。
若是自己早些…,唉,多想也是没用,只愿这床上的可怜人儿能早些醒来。
“多谢林姑娘了,这山中女眷没人能像林姑娘照顾的这般细心。程先生有林姑娘照顾,我也是放心了许多。”
锦毛鼠也不清楚程景身旁的红袍女子从何处而来,只知道在燕山神君将程景接回山中的第二日,便有一红袍女子夜入神君庙中。她对神君说到自己是程先生的林姓故人,听闻程景有难昏迷不醒,特地前来照顾。
锦毛鼠虽不放心,觉得其中有诈。但是见神君都不多问便允许了,想来其中必然有些自己不该知道的因果,也就不敢再多问。
另外就是眼前这红袍女子他也看不透虚实,心想这林姑娘恐怕也不是泛泛之辈。
他与白娘子说了这女子照顾程先生之事后,又被白娘子一顿臭骂,说他是多管闲事。白娘子跟他说道,这女子必定是程先生的红颜知己,所以才会听闻程景遇难之后特地前来照顾。
现在将这林姑娘赶了出去,程景醒来后听闻此事若是因此事发火,到时候锦毛鼠岂不是两头得罪,何苦呢。况且有个人间女子照顾程景也总比她们这些个山精野怪来得更周全些。
锦毛鼠心想白娘子所说也无道理,便不再过问此事。只是每日和白娘子前来问候一声,看看程景情况有没有好转。
“你家娘子呢,这次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前来。”林姑娘见锦毛鼠这次竟然是一个人前来,不由奇怪的问道。
锦毛鼠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与她还未成亲,最多算个姘。。”
他话说一半,又觉得这姘头二字让眼前女子听去不好,便转口尴尬说道,“她这人在这山中待不住,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山里约束,而且她心里也还是更向往人间繁华。所以昨日就下山去了,想来今日她人已是到了燕州府城。”
林姑娘听完之后轻应一声,点头表示知道了此事,也没再继续追问锦毛鼠为何不曾一同前去。
房门竹帘又被人掀起,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位壮汉。
锦毛鼠回头看去,见来人竟是黄老四,也是惊道:“你这老狗,怎么今日有空来探望先生。你那城隍庙中的差事不要啦?”
这走进来的壮汉正是当日被程景派去监视县衙大牢的黄皮狗,黄老四。
“还要那鸟差事干甚,我黄老四本以为这应城城隍是个明事理,知善恶的好官,哪曾想到竟也是个喜欢和稀泥的糊涂官。我前些日子就找到判官大人辞了差事,只是如今公文才下来,耽搁了不少功夫,所以等到今日才有空前来探望先生。如今先生还是那样,可曾醒过来?”
黄老四见锦毛鼠对着自己摇头不语,也是长叹一声,不再多问。
锦毛鼠和黄老四两人正准备转身出门离去,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男子的轻微喊声:“酒,酒…”
红袍女子林姑娘虽然觉得大病初醒,本不想给他酒水解渴,但终究还是让锦毛鼠去寻了一些喂给程景喝下。
程景喝了下后,又昏昏睡去。但房中的三人知道,程景这次不再是梦中呓语,是真的醒了。
程景醒了,房中的三人知道了,整个燕山的山野精怪也知道程先生醒了,燕山神君更是在程景醒来之时就已经移形换影来到屋中。
燕山神君望着程景喝下酒水后更是放声笑道:“好,好,好。醒来就好,人醒来就好。”
后面的几日,程景身体开始逐渐恢复,已经是能在山中独立行走。本就是修道之人,恢复的自然也是比常人更快。
程景虽然大病初愈不如从前一般,但这终究只是个时间问题。只要他醒来,一切又开始向着原来的地方前进。
这些日子里,程景也从锦毛鼠和黄老四处得知了不少消息。
刘谋兄弟终究还是未能幸免,最后带着他光宗耀祖的梦想离开了这人间。
刘老丈听闻刘谋去世的消息,泣不成声,得了一场大病后不久也跟着刘谋一同离开这人间。
黄老丈倒是没事,只是人苍老了许多。如今他接替程景白日在村中做了教书先生,夜间便为刘氏父子守墓,再不理会山外之事。
据说他在刘氏父子墓前与来访的黄氏族人断绝了血脉关系,成了一个孤寡老人。
程景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黄老丈,只能是听完叹息一声,委托神君多多照顾黄老丈,让他自此以后能够平静的走完余生。
应城县令黄景瑜和县丞王晓风都因张天德招安一事身死,听说新官还未选定,应城暂时由燕州知府许大人代管,不知道这应城会不会比从前好上一些。
县丞王晓风的白袍小妾也是不知踪影,程景也没有多问。
太多的人因这事离别,这县丞的小妾的去处程景也不想再去细查,查到了难道又是一剑斩去吗,程景不知道,手中的通幽剑也不知道。
张天德的幼子张文清听说被义军中的军师陈燕山接走,之后再无消息。那陈燕山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想来也不会亏待了那个孩子。
至于应城城隍,依旧还是那个城隍。只是如今被燕山神君所恶,应城又在燕山境内,程景想来他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还有些其他受此事牵连之人,程景也没再多问,问了他也管不过来。
一日,程景独自手提好客来酒楼买来的自酿烧酒,来到刘氏父子与张天德兄弟墓前。
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锦毛鼠,黄老四和林姑娘三人,想来还是不放心他。
程景先是在三人墓前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随后他给每人墓前分别上了香,烧了纸。然后将手上的酒水分做三碗,置于三人墓前。最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后,一口饮尽。
程景饮完之后,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墓中三人说道。
“我有负于你们,但我自此再不负天下人。”
说完之后,程景再不回头,独自一人朝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