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燕山已是山风渐寒,有些刺骨。程景站在屋外,看着眼前的这间小院非常满意。
这处小院还是黄老丈族中之物,原主人是黄老丈族中子侄,因为受不得山中之苦,便离了山村,去燕州府去了。
等到程景来了后,黄老丈见程景没有住处,便赠与程景居住。
小院不大,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厢房。正堂居中,坐北朝南,堂前还有个二十来步的方形小院。
若是放到现代,这小院也算是个小别墅。虽然院子装修差了些,但是时日还长,日后想要改建也不算麻烦。
前几日程景与那刘老丈一番商议后,便留了下来做个教书先生。
十家村人丁不多,只有二三十户的人家,不过村里还是有些儿童正处于就学的年纪,黄老丈为这村里儿童找了程景这个教书先生也说得过去。
村里请教书先生所费的钱粮黄老丈一人便出了大半,所以村中其他人家倒也没有意见,何况自己孩子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程景看了看手中的三本大楚启蒙“教材”,又不禁失笑。
这三本启蒙书正是那前世流传颇广的三字经,百家姓与千字文。
这大楚虽然和前世不同,但这启蒙读物却是大同小异,程景心中多少也有了些底气。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些日子里,程景在村中左吃右拿,好不害臊,便是这三间房的小院也是那黄老丈所赠。
想到此处,程景也是有些心慌。若是自己教不好那些个顽童,岂不是有负于前世人民教师的光荣称号,更有愧于这些村民与黄老丈的期望啊。只是想归想,倒也不能漏了怯,如今这“南郭先生”不日即将重操旧业,可马虎不得。
程景只能是大声朗读着手中这三卷启蒙教材,入院而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一声声悦耳的孩童读书声在这小院内外响起,其间掺杂着些小孩子的打闹欢笑声,为这人数不多的山村又多增了几分生气。就连那燕山中的云雀也是不时将目光投向此处,好像是疑问这又哪来的新秀才。
小院外过往的村民也是乐见如此,毕竟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多学一些呢,多一分谋生的本事呢。眼前这乱世终究是一时,等到日后天下太平之日,说不定今日所读之书便有了大用处,自家的孩子此时多学一些,也能将来少吃些苦头,多得点富贵。
“张文清,明日叫你爹不用再送那些个山中野食,先生我实在是吃不下了。还是让你爹把那些捕获的猎物都卖给外面的那些个商人,给你和你娘置办些过冬的衣物吧。这山中的冬天不比城里,你们娘俩衣衫单薄,这冬日里怕是难熬啊!”
程景又结束了一天的教学,等到将院中的儿童尽数送出院外后,便让张文清稍等再走,与他说些话。
“我爹说了,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要我好好跟着先生学习,今后肯定能做个大官,光宗耀祖。”张文清青年纪虽小,却也把他那老爹的话模仿的惟妙惟肖,“至于那些个兔子肉,我爹说了,这山中多得是,只要先生吃得下,我爹动动手的功夫,简单的很呢。”
张文清的父亲程景也见过,是村中少有的好猎手。一手箭法箭无虚发,刀法也是不俗。每次进山,都有不少的收获。
可即便是如此,程景心中也是不安。想自己不过是教些小孩子读书识字而已,平白收这么多东西,实在有愧。只是有些话不便与张文清这个小孩子细说,只好先让他先回家吃饭。想着下次碰到张文清父亲的时候再商量,这吃食确实是送的多了些,要不减半?只是想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农桑,不事生产,哪来的独立经济来源。不如还是少收个三分之一就好了,岂不善哉!
想通这些,程景便又感觉心中快活了起来,面露笑意送走张文清之后哼着小曲,返回了院中。
那张文清走在回家的路上想到,程先生今日有些奇怪,时而愁,时而笑。不过今日先生与自己说的这些,等过几日父亲回了村里再说就是。反正父亲也说了,程先生有大才,想来先生说话都是对的,不会骗自己,自己家的野兔子肉他可都吃不着几回呢。
小孩子天性贪玩,回到家中,张文清见了那家中黄狗,便与其玩耍起来,也不知道几日后还记不记得程景说的话。
日落时分,将近酉时。程景靠坐在院中的藤木椅上,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的合上了手中的那本《奇哉怪也》。
此书颇为有趣,有些类似前世的所看的那本《聊斋志异》。可与那聊斋不同之处又在于此书人鬼、人狐之恋甚少。书中少了些佳人才子,却多了些山野趣事,山河图洛的描绘也颇多,可谓不可多得的大楚科普类书籍。
程景细细思量起来,书里又有些水经注的风采。山河大川之秀丽,书中的描绘也是令人向往。而那写书之人也是有趣,署名落款是“奇斋怪野一道人”。
然而这本书的作者听黄老丈说已是不可考,只是有传闻说是由前朝末年一位游方道人收集编著,至于那道人姓甚名谁早已是无人知晓。
想及此处,程景不禁嘴角微微一笑道:“奇哉怪也,奇斋怪野,果真是个奇斋怪野之人,奇哉怪也之书啊。”
至于这书自然是从那黄老丈处借来。程景暗笑那黄老丈肯定是早就翻过此书,因为黄老丈所说的酒中仙的故事便是出于这书中。
说起那黄老丈,此处确是要插嘴提及一番。黄老丈,姓黄名少陵。因黄老丈年岁已高,在这村中又多有威望,平日里村民们也是不会直呼其名,只以黄老丈或者少陵公相称。
早年间黄少陵也曾考取过功名,可惜官运不济,听说只是做了个小官。后来时逢乱世,兵荒马乱之下眼见这大楚不知何日才能中兴,便携了家小,隐入深山。
可怜那黄老丈,入山不过十载,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家中独子,亡于战火,还有老妻,也在前些年过世。族中子侄也多是出山而去,现如今黄老丈只得与那满屋的藏书为伴,不免让程景有些凄凉。
这些时日,程景也时常上门拜访黄老丈。一是为了借书了解当世情况。二来也有些陪伴之意。如此一来二去,程景也算是黄老丈忘年交的好友了。
程景坐在院中已久,肚中的五脏庙也早已是敲了警钟。独处一室无人做饭,无奈程景只得抱起一旁的薪柴,准备烧火做饭祭肚中的五脏庙去了。
只是厨房炊烟刚升起几缕,锅中肉食还未熟透,程景正忙活着,忽然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轻柔的女声问道:“请问程公子在吗?”
程景急着祭那肚中的五脏庙,未做多想,朝着院外喊道:“院外何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前来开门。”
程景心中想到,不会是张文清的母亲又来送吃食了吧,这可如何是好。自己是不是按那白日里所说三分之一法拒绝一番为好。
正当程景犹豫不决走到院中之时,门外女声又朝院中道:“奴家小名红娘子,听闻程公子隐居于此,特来拜会。”
这女子话音未落,程景顿时便收住脚步,额头已是冷汗直冒,心中一惊:这村中二三十户人家,自己虽说只是混了个面熟,但记性倒是不差。从未听过有哪家女子有叫那红娘子的。
想到这些,程景收住脚步,又重回厨屋,拿了那白日间劈薪柴的柴刀背于身后,以防不测。
程景手中有了个趁手之物,方才觉得心里安稳了些。这荒山孤村,又是临近亥时,哪家女子会无故来访,白日间来,岂不是也能少些风言风语,免得遭人闲话。
这红娘子只怕是来者不善,难不成是个女妖怪不成?程景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对劲,只是一时半会也不知如何是好,便硬着头皮继续答道。
“姑娘深夜前来,小生心中惶恐。这村中人虽不多,但爱说闲话的女子还是有些,姑娘何不明日早间再来?免得平白污了自身清白,遭人闲话。”
这话是能拖一时算一时,程景如今自觉方寸大乱,只想着度过今夜,再寻些村中老者,商议个良法除妖。
院外红娘子又轻笑道:“公子何必小心翼翼,奴家此次前来,村中无人知晓。既然公子面薄,那奴家自己进来便是。”话音未落,院门已是从内而开,那门上的木坎自动滑落一旁。
待得门开后,缓缓走进一女子,身着一身红衣长袍,腰间悬着一块美玉。一双纤手迎着月光皓肤如玉,一头乌黑亮里的长发披落腰间,双眉则是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更兼那眉间有一颗美人痣,又是平添三分姿色。
若是旁人看到这两人,只怕早就一声惊呼:好俏的俊后生,好美的娇娘子。
等程景惊魂初定后,便见这女子双手手指相扣,放至左腰侧,弯腿屈身笑盈盈施了个万福道:“奴家红娘子,特地前来拜见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