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准备好。三，二，一——”叮铃铃铃铃！下课铃响。
3768年6月15日上午 10：40
阿尔法学园A区教学楼，天气晴
“哦耶！”
除了那个声音，全班仍在努力保持安静中，快憋不住了。
吉瑞双手握拳上举，当着本区管理员齐雨辰老师的面比了个胜利的姿势。下课倒计时精准计算器，屡试不爽。
齐老师和以往一样在黑板上布置作业，整理书本资料，然后板着“莫名不开心”的脸阔步走出教室，结实的灰色背影如刀片一闪。这个时候教室才正式解放。
“喂喂，耀夜！机械工图题做得怎么样啦？我可早写完了。”吉瑞立刻转身向他后桌挑衅，他一头红发飞扬跋扈，吊梢眼中掩盖不住得意。那是他最擅长的一门课。
后面的男孩悠闲地靠着椅背，他坐起来，递过一张试卷。他神情淡然，琥珀色眸子像夕阳照耀下的一池清泉。
耀夜成绩全优，是A区纪律委员。不过他沉默内敛，大部分同学以为他高冷，对他敬而远之。实际上，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氲姿和吉瑞都知道他并不高冷，只是个容易害羞的面瘫罢了。
“哇，不亏是学霸耀夜，这么难的机械理论都写完了，我连第一题都不会诶。”旁边的短发女孩幻月崇拜地说。
“我不也写完了么？”吉瑞一把抢过去，哼了一声：“也不怎么样嘛。我再擦一擦铅笔印绝对比你的更好。”
“次啦——”没控制好力度的橡皮在精心绘制的工图上扯开一个大洞。
吉瑞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滚落倒地。
旁边的氲姿双手呈上毯子给他盖上，拜了一拜：“愿灵魂安息。”
“叮咚！”桌面上的学习机发出提示音。消息显示上节机械工图课的答案已经上传。吉瑞一个挺尸起立。
“呵，做得快没有用，做全对才叫厉害。”他把毯子甩给氲姿，按下学习机侧面的开机键。
桌面上的学习机长由一种长约50cm，宽约30cm的轻质金属制成，中间是柔性纳米屏幕，是像一个巨型镜框架子。它的按钮全排列在侧面，靠外的一侧与桌板相连，可以折叠滑动。
吉瑞把学习机立起来，推到一个适宜的角度，然后打开光源，把作业答题纸放在下面。屏幕后面的摄像头OCR识别，从上往下快速扫过每道题目，最后一个数字出现在顶端。
100分。
吉瑞没来得及欢呼，尖锐的上课铃又响起来，五湖四海的同学们秒回自己座位气都不喘一口，熟练地打开桌上的学习机为下节课做准备。
曲线优美，富有成熟魅力的历史老师陈淑韵婷婷袅袅地走进了教室，她一甩黑直长发，点开教学资源发送给同学们。随着“叮咚”一声，学习机立刻上投影出立体的三维影像。
她把小黑板架起来，在书柜里翻出一盒粉笔———相比使用投影仪上课，她更喜欢老式的教学方法。
陈老师在讲到古代先贤时如此美丽，笑纹荡漾如水波依依。她的眼睛是罕见的紫罗兰色，总是闪动着笑意。
她时而啧啧赞叹21世纪60年代的伟大科学发明，时而把80年代的错误方针批判得体无完肤。一些学生聚精会神，一些同学浑水摸鱼。
你总有个好吃的同学。最后排那个咖啡色皮肤的穆野吃得津津有味。氲姿偷偷往后瞥一眼，看到穆野把一片早餐没吃完的麦片面包穿在黑笔末端，装模作样记着什么，抬头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他，立刻张嘴大啃一口。
你总有个行为高调的同学。眼镜仔小心翼翼把纸条塞给前方短发女孩，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大概是要她帮忙传递信息。
“没问题！”幻月一把抓过纸条把它拍在旁边轩婷的桌上，吓得这孩子瞪大水蓝的双眼，全班人的脖子也往后一缩。假小子幻月笑嘻嘻地摸摸脑袋，于是老师移走了她的白眼。
“A区的小鬼，团灭啦？”一个欢快声音的突然插进来。体育老师顾虹明潇洒一推教室门，抬头看见历史老师阴沉的脸，愣了一秒：“哦，哦......我又生病了.....吗，再见。”
一阵哄笑之后又陷入沉默。
氲姿叼住笔帽出神地看着窗外，风吹草动都是神游的借口。
暖风吹过，树叶轻摇。蝉又开始玩命地叫了，像一把微型电锯划割着人的耳膜。脸颊在发烫，空气逐渐粘稠，快要不能呼吸。
陈老师沙沙写字，四十七个人缄默无言。
突然渴望一次杀戮。
想看尖牙咬穿动脉被，鲜血喷涌飞溅，把人推出窗外，五脏六腑如摔烂的熟果子洒满一地，锤子敲向后脑勺，颅骨碎裂的声音像摔破了瓷碗......满地血红。
氲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急跳。
老师说校外危机四伏，变异的动物和险恶的环境是人类是难以面对的巴拉巴拉.......总之我们要珍惜现在的平静的生活。可是平静这么多年，安逸泛滥着，灾难更像是稀有宝物。
这是末世啊。等到灾难真的降临在我头上，我将何去何从？氲姿换个姿势撑起头。我死了，我躺在土里，被蛆虫安家吞吃分解，无法动弹，因为上面压了一座沉重的墓碑。草长三尺，淹没了她的名字。氲姿的脑海中出现一幅构图。
还是忘了我吧，不允许回忆才是赦免自己，时间会销毁一切，抗拒是徒劳的。当千百年后的来者阅读她的生平事迹，是可歌可泣或是平平淡淡？灰尘落满凹槽。
除非给我个金字塔。
抒情戛然而止，氲姿忍不住咧开嘴角。
别人说氲姿是个怪女孩，有去C区的潜质。活跃的时候玩得很疯，恶作剧、探险少不了她；安静的时候可以一个人发一天的呆，谁都不理。
“这是病，得治。”吉瑞曾告诉她。
氲姿沉迷空想无法自拔，她喜欢把现实与想象结合，有时候她就稀里糊涂地认为她所想的就是现实，她创造出的都是存在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能给自己创造许多乐趣。
她很少对人讲过这些，因为别人是不会赞同她的，就像他们否认太阳是绿色的一样。
她曾站在高处俯视校园，就像造物主审视人类这种生物，低等而卑微。生活就是这样无聊地吃饭睡觉做作业，长大以后去高级校院，吃饭睡觉做作业，然后成为一名战区工作人员或者前线的战士，如果她考得到的话。
一切循规蹈矩，就像上发条的简单机器。
有个人在光年之外呼唤你的名字，氲姿出于本能站直，才看到老师目光的蝴蝶在她脸上停息，她名为请教实为考打一下你的知识。
氲姿歪着头做沉思状，立刻有耀夜“不经意”地翻到书的某页提出建树性意见。氲姿故作深沉地点点头，从有利作用和局限性两个方面把那倒霉的古人蹂躏一番，方才获取陈老师的满意。
“叮铃铃铃铃——”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了。所有人在心底轻轻叹口气。
他们很小的时候离开父母送去阿尔法学园接受教育。这是个封闭式学院，实行战时教育政策。学院整体呈圆形，圈地而建，外围有12米高的高墙起保护作用。中央是控制室，五个老师轮流值日。学院按年龄分为ABCD四个区，十三岁和十四岁的在A区各占一域，十到十二岁的生活在B区，D区是十岁以下孩子的摇篮。
氲姿十三岁，一席白色棉布裙，像朵含苞待放栀子花。
就餐的队伍井然有序，大家一身纯白校服，虔诚地像是去做祷告。AB两区共用一个食堂。食堂一层，平而宽，可以容纳近两百个人。阳光从硕大的天窗透入，通过不锈钢桌椅相互反射，显得更加通明。大家汇聚于此等待食物分发，都不约而同静默了，像举行庄严的仪式。
也确实算仪式，毕竟食物就是圣物。2073年生化实验室爆炸后，各地大部分动物乃至植物都发生变异，吃了会害病。就算有侥幸逃过一劫的，也被变异体吃尽了。
维持阿尔法学园粮食供应的有两处，一方面是校园自己输出，比如B，D区的空中养殖场饲养着兔子和竹鼠，到固定年龄会用斜坡运到地面，先电晕后流水线制动宰杀。各区都有多层折叠菜园栽培当季作物，以及悬空种植马铃薯等等，当温度适合时，折叠菜园自动上升，旋转滑开，几乎遮蔽半个区，十分壮观。
另一处是学生们最期待的，每隔三个月就会有军用飞行器带来物资，里面甚至有零食和书籍。据说人类生活区能生产好多新奇的玩意儿，所以每次飞行器降落到时那是欢呼雀跃热泪盈眶，连空气都是新鲜的。
午饭后咀嚼着急匆匆奔逃的定是B区学生，因为他们第一堂课的老师已在教学楼即翘首以盼，勾肩搭背晃晃悠悠返回宿舍的是A区的学生，他们有半小时自由时间，过后要按规定午睡。
氲姿在门口看到耀夜，他举着电子记录本填写就餐情况。
耀夜很好辨认，他的皮肤白皙得连氲姿都羡慕，自带一种女性的柔和的气质。吃饭高峰期，他被人流推搡着，像风浪中颠簸的小船。可怜的纪律委员不得不把那自由的半个小时贡献给工作。氲姿和他打了招呼。
“哟！”未等他开口，吉瑞从背后走来，给耀夜肩膀来了一记重拳。这是他表达好意的一贯方式。
他们两个都是氲姿的好朋友，三个人从小玩到大，虽然他们之间的友情挺薛定谔的。
这次耀夜没有回击。“岚伶找你。”他对氲姿点点头。
夜晚。
黑暗笼罩了校园，宿舍的橘色顶灯柔和地罩着白色床单。假小子幻月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在这个大夏天非要和氲姿一起睡。
氲姿往旁边挪挪，继续看书。突然肩膀被人用力碰了一下。氲姿抬头，身旁的幻月竟然已经睡着了，她闭着眼睛，手指往外指。原来陈老师正在门外盯着她们呢，她来查寝了。
陈老师披散着头发，看起来更加温柔。她朝下的嘴角略显严厉，眼中却是慈祥的，提醒她要赶快睡觉啦！
氲姿书一扔，也“秒睡着”。幻月噗噗笑，上扬的嘴角已经露馅了。氲姿拉了一把被子忍不住也笑起来。
夜深了，温馨的呼吸声和轻微的空调声在寂静的卧室回荡，窗外蟋蟀小声鸣叫。耀夜猫着腰，小心翼翼打开门，探出头往外看了看，走出去。
吉瑞披上床单，坏笑着跟上，“快点！”他回头招呼氲姿。
“哦哦。”氲姿给身旁占了2/3位置，躺成“大”字的幻月盖严被子，从床底抱出一本字典般厚的书，快步跟上。
走廊尽头是一间杂物间，推着纸箱，三台旧机箱，废弃的大型机器零部件。耀夜点燃了角落里仅有的一个气死风灯，打开空调。非常感激老师竟然没有扔掉那台有年数的空调，被吉瑞修好了。
这些被遗弃的旧物在灯下奇怪的影子被放大了一倍，像恐怖的巨兽，可他们一点儿都不害怕，这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耀夜坐在旧垫子上打开《末世起源》，氲姿和吉瑞习惯地绕到他两边，一起撑起床单，构造成一个帐篷。他们伸长脖子靠在耀夜的肩膀上看，暖融融的灯光把他们的脸染成橙黄色。
耀夜清了清嗓子，小声读起来：“1695年前的今天，是一个独特的日子，原来的骄傲变成我们致命的毒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