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偏感处,蚁先移穴鹤移巢。------《平居遗兴》·葛天民
“这是......”贺淮看了眼扶着红柱喘气的道服小童,好不容易按捺住心中听到小童话后的喜悦,故作冷静的开口询问,但话音中却依旧难藏急切。
“她乃我座下弟子火智,便是她前去通知朝辞的。”水沅上前一步,低头淡笑答道。语毕,便朝火智招招手,笑骂:“你个顽徒,还不快过来,向贺施主问安。”
“是。”火智看着水沅在众人面前沉稳有礼的模样,不知怎的,想起师父平日拿着戒尺训诫自己的情形,缩了缩脖子,快步走到水沅身边,对着贺淮躬身行礼,“贺施主,慈悲。”
“小师父慈悲,听小师父的话,我家小女现在......”
火智最受不了这种古板客套的样,不等贺淮问完,就急急打断:“朝辞姐姐马上就到。”
话还正说着,余光便瞥见了殿门口的一块衣角,不由喜道:“你瞧,朝辞姐姐这不就是来了!”说罢,火智扯了扯水沅的衣袖,示意师父看向殿门口,却不见水沅反应,待回头之时,可想而知,换来了自家师父凉飕飕的眼神。
火智和水沅在一旁的小动作,贺淮夫妻二人自是没有看到,在火智开口的一瞬,他们的视线便转向了殿门口。
“晚儿......”
“归晚......”
贺淮和沈熏同时开口,沈熏红了眼眶,没有丝毫犹豫便向殿门口走去,倒是贺淮还要冷静些,只是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望着殿门口,精明的眼中有了丝浑浊。
“晚儿,是晚儿......”沈熏眼角噙着泪,执起了朝辞交叠放在腰间的手,端详着这张与姐姐沈黛别无二般的精致面容。
朝辞感受到手上和沈熏触碰的地方传来的灼热感,敛了敛眸子,强压下那股不适。再抬眸,眼中却是不见半点端倪。只是直直的看着沈熏,像对待寻常人那般浅笑道:“你便是我的母亲吗?”
沈熏摇摇头,用帕子擦拭着眼泪,哽咽了许久,才重新看向朝辞,拉着朝辞的手向殿内走去:“不是的,孩子。我......我是你小姨,你母亲......你母亲在生你时便难产去世了。”
朝辞听到“去世”这个词,没由来的愣了一下,沈熏还以为朝辞是难过,怜惜地拍拍朝辞的手背:“你放心,我定会像亲生母亲那般待你,也会尽力弥补你从小缺失的母爱。”
朝辞看了眼面前保养得体的贵妇,低头闷声道:“谢谢小姨。”
沈熏看着朝辞乖巧沉默的样子,张张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叹了口气。
“归晚......”恰在此时,沉默许久的贺淮突然出声,嗓音是连自己也未发觉的沙哑。
朝辞抬眸,看向贺淮,斟酌开口道:“父亲?”
贺淮听到朝辞的那一声父亲,不由也红了眼眶,忙道:“是,晚儿,我便是你的父亲。”
“我与你见面的次数,除了三年前那场宫宴的匆匆一瞥,就只有今日了,也难怪你如此生疏。”贺淮扯扯嘴角,似是想笑,却比哭看起来还难看。
朝辞静默在一旁,瞧着贺淮和沈熏失态的样子,心里,竟是生不出一丝波澜,待贺淮和沈熏调整好情绪后,朝辞才复淡淡道:“不知,晚儿?是......”
“便是你母亲在怀你时,为你取的名字------贺归晚,你还有个哥哥,叫‘贺归明’,意为‘归来天明,归之不晚’。”贺淮不知是否是忆起了当年与沈黛一起为腹中胎儿起名的情景,俊朗的面上露出了今日唯一一丝真心的笑意。
“哥哥?”朝辞疑惑地看着贺淮,“我还有个哥哥?那他人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愿见我吗?”
“当然不是!”贺淮急切出口,“你哥哥若是在,知道你回来,定会十分欢喜,可惜......”
贺淮止住了话语,看起来并不想再多谈下去,朝辞见了,也不便再多问,眨眨眼,又恢复成那般寡淡的模样。
沈熏望着父女俩之间沉闷的气氛,不由苦笑道:“晚儿若是还有什么问题,等回府之后,大可来我房中找我,你若愿意,我定与你促膝夜谈。只是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
木清在一旁静默了许久,听到这话,才复开口唤道:“朝辞。”还未等众人反应,木清自己又先闭了口,笑道:“不,是归晚了。”
贺淮调整好情绪,忙拱手:“朝辞乃金吉住持亲自赐名,晚儿又是以‘朝辞’的身份在观内生活多年,意义非凡,自是不可随意舍弃。还请木清师父代为准许,从今日起,便让‘朝辞’作为晚儿的字。”
木清看了贺淮一眼,复又看了看朝辞,点点头。
“朝辞,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含云观内的道姑‘朝辞’,你是贺府礼部尚书之女贺归晚,贺朝辞,行事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肆无拘束,一言一行要有大家闺秀的典范,你可记住?”木清接过水沅递来的朱砂笔,在朝辞眉心画上一朵莲花。
按照隆渊国礼制,出家入道之人还俗,需在眉心点上朱砂,代表向上天祈求离开佛座的原谅,也表示自己会永远追随仙祖,不忘道法。
朝辞将双手放进一弟子拿着的铜盆中,用铜盆里的艾叶反复揉搓着,待双手微微泛红时才拿出,随后,便跪在蒲团上,向三清道祖三叩首,指天发誓道:“弟子一定永不忘道祖教诲。”语毕,便从款冬手中拿过三根檀香,插入香炉内。
“各位,再会。”朝辞敬完香后,又朝含云观众人站的位置鞠了一躬,在场一些与朝辞关系好的年幼弟子,已经红了眼眶。
“朝辞姐姐,以后你可要常回来看看我们,有什么事,也可告诉我们,别人不说,我火智一定会帮你的。”火智拍拍胸脯,眼泪汪汪的看着朝辞。
朝辞看了眼扑进自己怀中的火智,愣了下,摸摸火智的头,好笑道:“好,我定不会忘了我的火智小师父。”
沈熏在一旁看着,也动容的拿帕子擦拭着眼泪。贺淮已先行与木清师父离开,商量不久后的祭天仪式。
“夫人,车马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回府了。”
沈熏看了眼前来通报的管家,款步行至朝辞身侧,拍拍朝辞的肩:“好了,我们该告辞了。你放心,以后小姨定会常带你来参拜。”
朝辞点点头,将火智送回水沅身旁,随沈熏出了殿门。到了观口,一打眼便看到款冬收拾好的箱子已经被绑在最后一辆马车上了。
贺淮与木清早已商量完,先行了一步,上了最前面的一辆马车。朝辞看了眼沈熏,本以为沈熏会与贺淮同乘,却见沈熏领着自己来到了第二辆马车前。
“晚儿可愿与小姨共乘一辆?”
“自是愿意。”
沈熏笑笑,由身边的大丫鬟谷雨扶上了马车。
“大小姐,请。”谷雨伸出一只手臂,笑着示意朝辞。朝辞莞尔,也不推脱,撑着谷雨的臂膀上了马车。
待朝辞坐定,谷雨便也走进车厢,掀着一角帘子,对车夫道:“都好了,可以通知老爷了。”
车夫点头,在沈熏马车旁服侍的小厮见此,疾步走向贺淮的马车,对着另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不到片刻,贺淮的马车便开始行驶了起来。
谷雨放下帘子,默默坐到款冬身边,不发一言。
沈熏看朝辞掀开了窗帘,观赏沿途的景色,也不好发话,在一旁闭目养神。一时间,整个车厢静的只能听到马车行驶的踢踏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夫敲了敲车壁,恭敬道:“夫人,小姐,到府了。”
这时,沈熏像刚睡醒一般,慢慢睁开眸子,扭头对朝辞笑道:“晚儿,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