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半晴莞尔，跟他在一起似乎总是很轻易便能笑了。他和奚日再总算有了共同点，同样擅长逗乐女人，只是奚日再的这项本事更多地用在其他女性朋友身上。
“我觉得奚日再穿这家的衣服很合适啊！”
“所以把我拖来就是为了给那个初次见面便拿拳头招待我的人买衣服吗？”柳是讪讪。
翁半晴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你们的身形差不多，所以我想说你若是穿着合适，他应该也会合适吧！你不是知道嘛！我和奚日再闹别扭了，我想买衣服讨好他。这当中还有你的一分罪过，既然是你欠我的，你必须帮我。”理所当然的理由，理所当然的说法。
取下一件衬衫她递到他跟前，“去试试！快点！”
“还暗埋着粉红线条？”柳是不屑地直撇嘴，“他难道还是少男吗？”
“粉红比较衬他，而且只是暗埋的线条，又不是整片的粉红——试试吧！或许你也适合。”
他不情不愿地拎着衬衫进了更衣室，不情不愿地旋身出来，不情不愿地站在她面前，不情不愿地拽着衣领。
“这就是他的风格？很卡哇依嘛！”
“是你没收拾好。”翁半晴伸手替他整着衣领，还顺道将衣角向裤子里塞了塞。
他们交叠的身影尽数落到奚日再的眼中，她甚至将手伸进了那男人的长裤里——他们在干什么？
奚日再已经没有脑力再去思考更多了，他只知道曾经专属于他的衣服，曾经专属于他的爱人，曾经专属于他的关注，都在瞬间离他而去。
背过身，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离开。
翁半晴拎着几个大袋子回家的时候，奚日再已经窝在沙发里了。电视上在播财经新闻，他手里握着PSP正忙着打游戏。
她进门良久，他甚至未曾抬眼看她。还在跟她生气吗？是为了她的不告而别，还是因为半路杀出来的柳是啊？
她把几个大袋子放到他身边，整个人凑了上去，“喂，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嫁》的事都做完了吗？”
“去买衣服了？”他瞄了一眼她手边的袋子，“是我常去的那家？柳是喜欢那家店的风格吗？跟他似乎不太般配啊！”
他知道她带了柳是去买衣服？不是误会了吧？翁半晴张嘴想要解释，奚日再却仍低着头玩着手里的PSP，“没关系，我不介意，又不是专属于我的品牌，谁不能买？”
“不是，其实我是……”
“我发誓我不会成为我爸那样的男人。”他兀自开口截断了她未曾出口的解释，手里玩着游戏，眼神却渐渐沉寂下来。
“绝对不做我爸那样的男人——我发过誓的，很早以前就发下了这样的誓言。”
在父亲一次又一次丢下他飞往世界各地的时候，在父亲为了累积更多财富将他独自丢在家中的时候，在他一年又一年的生日宴演变成父亲结交生意伙伴的时候，在父亲不断地忽略他已成长为男人的时候，在他一再地对父亲的诺言失望的时候，在他对那个男人不再相信的时候，在他将“父亲”两个字跟“财富”划上等号，和“爱”划上省略号的时候，他发誓！他发誓——
“绝对不成为那样的男人，即使没有金钱上的富有，我也不要我的孩子有个那样的父亲。”
排斥成为那样的人，以至于排斥成功、努力等等一切可能导致自己变成“奚耀东”的元素。
可他偏偏爱上了翁半晴，爱上了一个比奚耀东更努力，更想要成功，更愿意去证明自己的翁半晴。
结婚，等于将两个人的人生永远地连接在一起，等于重新接纳心目中那个不完美的父亲——他无法说服自己做到，所以他排斥，排斥和翁半晴结婚，排斥把自己永远地交给这样的一个女人。
“原本想……只要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你做你的败犬女王，我当我的奚大少，只要我们相爱，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可以了。可是最近我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应该找到一个更好的男人，比如……柳是。”
他想说什么？铺垫了这么长，他到底想说什么？翁半晴炯炯的目光跟着他的身形扭转，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并前来的还有种种不好的预感。
终于，到了。
“我们分开吧！”
既然给不了她想要的，何苦还要强求在一起？
“你想要的承诺，柳是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努力、奋斗、认真、执着，诸如此类的种种他都可以给你。而我……不过是个混日子的纨绔子弟罢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好时，白白耽误了你。”
分手？七年的感情就这样烟消云散？
翁半晴紧紧抓住他的手，她不要松开，“这样就要分手？仅仅只是出现了一个柳是，我们就要分手？难道我们俩七年的感情还比不上柳是出现的这两天吗？而且，我之所以会见柳是也是希望为《嫁》招募人马，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判我们的感情死刑吧？难道你对我、对我们俩的感情就这么没有信心？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有信心？”
“随便你怎么说。”
他不说话，兀自玩着PSP，她火大地一把抓过他的PSP扔在地上，管他是不是裂成破烂。
“不管是柳是还是其他什么人，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而我要的……也是在你心里的那份特别。”
“我给不了。”他断然地放下这句狠话，“我没办法变成你希望的那么优秀、努力，有事业心、上进心的男人。所以，还是那句话，我放你走，让你变成某人心中的特别。”
他起身离开，丢下她的同时碰倒了身边的衣袋，掉出来那件很配他的衬衫，许是再穿不上了。
走样了，她自突然离开《嫁》的那天起计划的一切全都走样了。
翁半晴辞掉了好时的家教，只留下做家务的钟点工；她不再四处瞎逛过富太太的生活，重新回到《嫁》做她的执行总监；她还和从前一样对奚日再笑脸相迎，好似他们没有任何不和。
她只希望一切能恢复原样，恢复到她离开《嫁》之前的模样，即使她心里也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新一期《嫁》的败犬专栏照例由她亲笔撰写，她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门外忽然传出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她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是你开除了恭老师？为什么？他教我教得好好的，为什么你要开除他？”季孙好时跺着脚冲翁半晴大喊大叫，“你说离开就离开，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爸爸替我找了恭老师，你现在又把恭老师开除，还是放我一个人在家里，你想干吗？”
翁半晴以为她可以解释，“以后还是我陪你做功课，我给你的作业本签字，不好吗？”
“我要恭老师。”好时拽着她的手臂拼命摇晃着，“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我不要你，我要恭老师！我要恭老师！”
“够了，好时。”翁半晴烦躁地摆摆手，“没有恭老师，我说了，我会陪你的。”
孩子的倔强一旦来了，好似决堤的大坝，只剩下挡不住的洪水，“我不要你陪，你又不是我妈妈！”
好时蓦然推开她，不曾留心的翁半晴跌坐在地上。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好时，而后笑开来。
“是啊，我又不是你妈妈，我是什么人？也不是你爸爸的妻子，我到底是谁？我谁也不是，可你又是谁呢？你是季孙迤逦大小姐的女儿？如果是，她为什么把你丢给奚日再？你是奚日再的女儿？如果是，他为什么把你交给我照顾？像你说的，我又不是你妈妈。要是……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泪水汹涌，在这个总是在漂泊的小女孩的脸上。
好时蓦然转过身，朝门外跑去。奚日再听说好时突然跑来公司找翁半晴，正要过来看看，却看到好时脸上挂着泪水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奚日再对着翁半晴就是一顿吼：“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想知道吗？翁半晴总是不会让他失望的，“我告诉她，如果没有她就好了。如果没有她，奚日再就不用顶着季孙迤逦男朋友的名头，我也不用再背着情人的名声。”
“你对好时说了这些？你怎么可以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说这种话？难道你从前对她的好都是假的吗？都是装出来的吗？”
装？她是不是装出来的，难道他没有心吗？难道他感觉不到吗？她咬着唇极尽委屈，“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就是……该消失的那个人不是好时，而是你！”
“这是你的真心话？”她不相信，她要他的真心话。这一生若他只说一句真心话，她就要现在的这一句。
奚日再长叹一声，握着座椅的手微微颤抖，“是，这就是我的真心话。我烦了，腻了，受够了。我受够了有个人在我身边逼我成长，逼我成为她想要的男人；我受够了，她总是有意无意提及和结婚有关的事宜，并且借着所谓的事业，甚至借着我爸……逼婚；我受够了连我父亲也希望我能成为她那样的人。”
转过身，她要真心话嘛！他就说说藏了这么久的真心话。
“无论你再怎么努力，无论你是否在事业上成为足以匹配我的女人，无论我爸再怎么欣赏你，无论全世界是不是都认定我们俩会在一起——都够了，到此结束吧！如果我的身边必须有一个人要消失，就你吧！如果好时不见了，你就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好时……翁半晴恍惚地盯着奚日再离去的背影，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是反复回响着一句话，好时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