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立刻带着禇瑛、陈恒以及两名皂隶来到了现场,发现原来和自己所想的并不一样,俞海丰抓到的是一个私盐贩子。
“贩卖私盐,以谋私利,着实可恶!”俞海丰看到宋慈来了之后,对被抓住的私盐贩子喝道。
俞海丰顺带还缴获了两大罐子的私盐,宋慈把罐子打开,仔细地查看着里面的东西,他发现这私盐似乎并不像自己之前所想像的那么差。于是他让衙役把这两大罐私盐都带到了县衙的库房中,然后拿来了一罐官盐,把两者放在一起进行比较。
这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就让人吓一跳!那两罐缴获到的私盐颗粒细小,而且相对要洁白得多,而那些官盐却颗粒粗大,颜色还十分暗淡。宋慈分别尝了一下,发现那私盐由于杂质较少,因而味道单纯,而那官盐除了咸味之外,还又苦又涩。
这时县尉俞海丰走了进来,似乎因为自己立了功而兴高采烈。
宋慈看了看他,然后指着放在一起的两罐盐问道:“俞县尉,这汀州的官盐为何与这私盐差别如此明显?而且还如此昂贵?”
“咱们汀州的盐都要从福州运过来,路上要先沿闽江逆流而上运到南平,然后还要再走山路,由挑夫翻山越岭运到这里,也就免不了杂质较多。把盐从福州运到长汀全程要一年之久,价格自然就昂贵了。如果再加派人手细细研磨,只怕价格就要更贵了。”俞海丰说。
听了俞海丰的话,宋慈陷入了沉思。其实他之前就已经调查过了,俞海丰所说的他也有所耳闻,但他没想到这官盐竟然会与私盐差距如此之大,他听说之前长汀县的百姓曾经群起抗拒官盐,进而发生了械斗,死伤了许多人,现在他终于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了。
宋慈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帮助陈韡将军平定的晏彪叛乱,那场叛乱便是由于盐而引起的,最初的武装也都是由私盐贩子们所组成。这盐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当,不但得病的人会更多,甚至还可能会引起混乱的局面。
“我前几日在地图上观察了许久,发现汀江直通潮州,如果我们不从福州运盐过来,而是改道于潮州,那么就只用走水路,这样时间岂不是可以缩短很多?”宋慈问道。
俞海丰听到宋慈想要改变盐道,急忙说道:“哎呀!大人万万不可,那汀江河道中顽石众多,坚硬无比,并且全都与河床相连,河道底部的淤泥也十分地厚,运盐的船只根本就无法通行。而且那汀江沿岸有许多的抢匪,这汀州的百姓尽人皆知,曾经有一些小的船只从汀江运货,结果都被他们给劫了,现在根本就没有人愿意通过汀江运输货物。”
“俞县尉,这清剿匪徒可是你的责任,为何不将那里的匪徒扫除干净?”
“宋大人哪!这剿匪之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他们神出鬼没,实在是难以清剿。”
宋慈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这时陈恒突然跑了进来,说道:“大人,伏牛村发现了一具尸体!”
“通知仵作,准备过去验尸!瑛子,你去三堂拿我的柳木箱子出来。”宋慈说完似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陈恒,把县衙里所有闲着的文吏和仵作全部都叫过去!”
“是!”
陈恒和禇瑛出去后,俞海丰说道:“宋大人,这主持验尸之事,还是让我替您去吧。”
“多谢俞县尉好意,不过这次就不必了。我总觉得仵作们验尸的时候条理不清,实在是不让人放心,因而我总结出了一些规范,准备在此次验尸时宣布出来!”宋慈说。
“规范?”
“没错,查案首在验尸,如果能将步骤细化,将过程规范起来,那冤案自己就会少许多了。俞县尉,那汀江沿岸的匪徒必须剿除干净,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下官领命!”
宋慈来到二堂的时候,禇瑛正提着他的柳木箱子在那里等着,于是宋慈便教了禇瑛一些验尸之前要做的准备工作。
“这验尸对于调查凶案极为重要,案件审断的凭据主要来源于此,许多冤案也大都是因为最初的检验不够仔细而造成的。因而我准备对这验尸的流程进行一些细化,既然你不怕脏臭,就跟我一起去吧。”宋慈说。
“大人想要做什么样的细化?”禇瑛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宋慈和禇瑛到达伏牛村发现尸体的地方时,陈恒已经事先带领着一些皂隶来达了这里,他们维持着秩序,并且在尸体周边围成一个方框,框出了一个较大的范围,不准来围观的人进入。这是宋慈事先交待过陈恒的。
那是一具女尸,靠在一棵大树上,头歪在半边,看起来十分瘦弱,似乎死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一直是这么有气无力地靠在那里,身上的衣服似乎也很久都没有换洗过了。宋慈进入方框中近距离看着这具尸体,觉得她死前的状态似乎和那些缺盐而倒在路边的人十分相似。此时禇瑛也看着那具尸体,想象着她临死之前所忍受的饥饿和煎熬。
陈恒把县衙大多数的文吏和仵作都叫了过来,宋慈让衙役们把围观的百姓先赶到一边去,然后让文吏和仵作们站在围成的方框旁边看着。他让两个仵作进来把死者的衣服脱去,便准备开始讲解他总结的验尸规范。
宋慈扫视了一遍周围的那些文吏和仵作,然后说道:“验尸乃查审凶案之根本!从今往后,验尸不可再像之前那样随便翻动查看一番了事,流程必须规范!以后凡验尸,必须事先把尸体现场四面接界之处量好,用石灰散上痕迹,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以免破坏现场。”
宋慈让禇瑛和两个文吏也进去了方框之中,让禇瑛做自己的帮手,让那两个文吏拿着纸笔对自己所说的流程规范进行详细的记录。
“在量出接界位置的同时,应该开始点燃苍术、皂角,用以避秽气。如果是检验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尸体,则还要再焚烧避秽丹,用以熏烟,以避臭味。”宋慈说着便让禇瑛和几个衙役点燃了苍术和皂角,然后让他们分别到尸场的四周熏烟。
之后宋慈便准备开始自己验尸,他先让禇瑛打开自己的箱子,然后让她从里面放着的生姜上切下一小片来递给自己。
“可以先在嘴里含一小块生姜,再靠近尸体。如果尸体已经腐烂不堪,恐有毒气、疫气,则应该含一颗苏合香丸在口中。”宋慈接过姜片后继续说道,“验尸之前,先要用水清洗尸体,如果尸体已经开始腐坏,肮脏不堪,则要用皂角清洗,再用精醋浇淋,然后再开始检验。但在用热水、酒醋清洗尸体之前,必须先原样验看一遍,要特别注意头发丛中、耳朵里、眼睛里、鼻孔中、口中、阴门和粪门中,是否有异物存在。”
宋慈将生姜片放入口中后,又把刚才的两个仵作叫过来,让他们帮忙翻动尸体,他快速查看了尸体全身之后,让他们一起帮忙开始清洗尸体。
“清洗过后,可以将尸体抬到方便检验的地方再开始验尸,但仍然要划出区域,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去,以防止有人进去之后破坏尸体。”宋慈说。
尸体清洗完毕之后,宋慈继续说道:“验尸必须严格按照身体各部位的顺序来检验。一般先检验尸体的正面。流程是先看头发,量发长有多少,看发际之间,如果是女子,则还要看有没有梳发髻。然后看顶心、囟门,接着看额头、两眉、双眼,看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如果眼睛闭着,则必须掰开,查看眼珠是否完整。然后看鼻子、嘴巴,看嘴是张着还是闭着,再看嘴里面的牙齿和舌头是否有损伤。如果是上吊自杀,还要看舌头是否抵住了牙齿。
“然后看颈部,看喉咙上有没有什么痕迹。之后再看胸膛,特别心腹之处。然后再看肚子,注意看肚脐里面有没有异物。然后看**和**,看两枚肾子是否齐全,若是妇人,则看阴门中是否有伤。”
查验阴门之前,宋慈停顿了一会儿,又扫视了一遍周围的那些文吏和仵作,似乎是在提醒他们注意。
“检验妇人不可避羞!如果是处女尸体,则可在把尸体四面接界地方量清楚之后,把尸体抬到明亮平稳之处再进行检验。若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女用人死去,则必须在量好四面接界之后把尸体抬到大路旁边,然后再行检验,以避免民众怀疑官府有包庇行为。要判断死者是否为处女,或者怀疑死者生前已怀有身孕,则可让坐婆来看验。”宋慈继续说道。
“接下来继续按照身体部位的顺序检验两条腿,先看大腿,接着是膝盖,看里面的骨头有没有损伤,然后是小腿,再者是脚腕,之后是脚背,最后是十个脚趾和趾甲。”
宋慈说完之后,看了看两名文吏记录的情况,确定他们记录得十分准确,便让两个仵作过来把尸体翻到了背面。
“检验完正面之后,就开始检验尸体的背面。先看脑后和乘枕处有无损伤,再看项部,接着是两肩胛,然后是背脊,看脊柱有无损伤,有没有挨过脊杖的痕迹,然后是腰和臀部,看臀部的两侧有没有挨过棍棒的疤痕。然后再看粪门,之后是两条大腿的后侧、两个腘窝、两个腿肚子、两脚的脚跟,以及两个脚底板和十个脚趾的后面,都要仔细地查看。”
宋慈说完之后让两个仵作把尸体翻到侧面,使尸体的左侧朝上。
“检验完背面,便要开始检验侧面,侧面部位的检验也不能放松,尸体身上的每个部位都必须仔细检验。先看左顶下和脑角,然后仔细看太阳穴上是否有伤痕,之后是耳朵,仔细查看耳朵里面。然后是脸的左侧,之后是颈部,再之后是肩膀、上臂、手肘、前臂、手腕、手背、手掌,以及五指和指甲,仔细看这些部位是否有损伤,看指头和指甲是否完整,以及手是拳曲着的还是伸开的。接下来仔细看腋窝有无损伤,然后是胁肋、胯部,接着是大腿、膝盖和小腿的外侧,之后是脚踝,摸里面的骨头,看是否有损伤。”
宋慈说完又让两个仵作把尸体翻到另一个侧面,让尸体的右侧朝上。
“尸体右侧的检验和左侧相同,仍按照检验左侧时的顺序和要点来查看。”
宋慈说着便开始检验尸体的右侧,检验完之后宋慈又对周围那些文吏和仵作们说道:“尸体上任何部位凡有伤痕,都要仔细量出长阔、深浅等大小分寸,最后必须作出哪一处伤损是致命伤的结论。按照以上顺序,将致命伤处检验清楚之后,仵作还要按照刚才的顺序诸个唱报尸体四面各部位的伤损情况,没有伤损的就唱报完整。”
宋慈让两个衙役在旁边点燃了一堆炭火,然后继续说道:“验尸完毕之后,要将一些木炭烧红,然后用醋泼在炭火上,趁着烟气蒸腾,验尸之人从上面跨过,以冲走秽气。”
宋慈说完便让禇瑛把之前准备好的一盆醋端过来,然后让那两个仵作跟在自己后面,走到了那堆炭火旁,禇瑛把那盆醋泼在炭火上后,趁着烟气升腾,宋慈和那两个仵作前后从上面走了过去。
“如果是检验已经腐**较严重的尸体,则验尸完毕之后还要服用三神汤。”宋慈再次扫视了一遍周围的人,然后他突然目光犀利、态度严肃地说道,“以后验尸都必须严格按照此流程进行检验,绝对不可疏忽怠慢,草草应付了事。如果发现有不按此流程规范认真进行检验者,本官必将严厉惩处!”
宋慈说完转向那两个正在作记录的文吏,又说道:“顶心、囟门、两边额角、两边太阳穴、颈部咽喉、胸膛心处、两乳、两边胁肋、腹部、脑后、乘枕部、**或阴门、粪门等都是要害致命部位,这些部位检验官员都必须亲自验看。只要发现这些部位有一处伤痕,即使并不是致命伤,也必须要求仵作作出说明。”
宋慈看他们记录完毕,便又说道:“刚才我所讲的验尸流程回去之后要制成文书,交给其他几位大人每人一份,特别是刚才我所说的要害致命部位,更要写得清清楚楚,告诉他们以后验尸都要按照这样的流程进行。然后回去之后在停尸房等处也要挂上这验尸流程规范,以提醒仵作们注意。都记下了吗?”
“回禀大人,都记下了。”两个文吏都说道。
宋慈终于把自己想要说的东西都讲解完毕了,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让衙役和仵作们整理现场,准备返回县衙。
死者身上只有一些擦伤,并没有什么致命伤痕,而且尸体本身十分瘦弱,身上又有疾病,应该是附近的一个流浪者,乃是病饿而死。
宋慈此时拿出了检尸格目,准备在这里写好,回去之后再写验状。这时,禇瑛一直在盯着尸体看,她似乎感到很疑惑。宋慈填写完检尸格目,看见禇瑛好奇的样子,笑着问道:“我讲的你都记下了吗?”
“我全都记住了。”禇瑛扭头说道。
“刚才验尸的过程你都看明白了吗?”
“我都看明白了,只是这尸体上有一些东西我还是不明白!”
“是什么你不明白?”宋慈问。
“这个!”禇瑛指着尸体的大腿后面说道,“死者背后的这些暗紫色伤痕,为什么没有引起注意呢?”
注:
1.文中验尸流程依据《洗冤集录》卷二之八《验尸》、之九《妇人》篇,以及卷五之五十一《辟秽方》篇。
2.避秽丹:将麝香、细辛、甘松、川芎研磨成细粉,再用蜂蜜调和搓成弹子大的药丸,阴藏在药罐中,能够久藏最好,用时拿出一颗焚烧熏烟,能够解除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脏臭气味。
3.苏合香丸:制作方法不详,能解除毒气。
4.三神汤:将苍术、白术、甘草研磨成粉,熬汤,服用时可加入少许盐,能避免尸体上散发出来的疫气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