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音,一个人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一身白色麻衣,头戴高顶白帽,加上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便如僵尸夜行,饶是柳十八这般放荡不羁,也觉得一身汗毛根根倒竖起来!
笑和尚却嘻嘻笑道:“老衲还未归天,你就来送终,如此孝心,真令老衲感动至深。”
麻衣人冷哼一声道:“催魂使者向来是先送行,后送终!”手中黝黑的哭丧棒微微一顿,残火辉映下乌光隐现。
笑和尚拈须道:“老衲昨夜夜观天象,看我老和尚气数未尽,你还是先回去候着吧。”
麻衣人道:“那我还叫什么催魂使者!”
笑和尚挥手道:“阿弥陀佛,你口笨舌拙,老衲不喜欢你这催命鬼,乘早离开。”
麻衣人阴阴一笑,道:“可以,不过得先送你上路。”
说罢,手执哭丧棒纵身而上,麻衣猎猎,棒影绰绰,照笑和尚劈头盖脑砸了过去,笑和尚一声长吟:“阿弥陀佛——”双手一按蒲团,双腿也不伸开,无脚大鸟般向上飞,麻衣人脚一点地,追上,笑和尚一个筋斗翻上横梁,麻衣人挥棒疾打,笑和尚双脚连环,不是一脚,也不是两脚,而是三脚,三脚连踢,全中其肩,麻衣人一声怪叫向下栽落,刚一落地,左手接扬,三枚丧门钉品字形直射笑和尚双目与咽喉,右手却向柳十八挥棒击落!
只听“叮叮叮”三声轻响,三枚丧门钉被笑和尚以指弹开,接着那串佛珠又飞旋而来,一下挂中他的哭丧棒,麻衣人只觉棒端如挑泰山,不由身子一偏,适时柳十八伸足一勾,麻衣人顿失平衡,嗵地一声跌坐在蒲团上,立即大叫一声,如火燎臀,哭丧棒也不要夺门而出!
柳十八嘘口气道:“大师,下来吧,又跑了一个。”
笑和尚嘻嘻哈哈一跃下来,捡起哭丧棒,掂了掂道:“阿弥陀佛,哭丧棒不是吉利的东西,不过这根却也值不少银子。”
柳十八道:“破铜烂铁值什么钱?”
笑和尚道:“催魂使者的兵器绝非破铜烂铁,你看不出,这可是玄铁打造,比这支玉簪贵重得多哩。”
柳十八伸手接过,只觉异常沉重,远超自已的想像,不由暗自咋舌。
“最好多来几个,照此下去,不用几天,大师就变成大富翁啦!”
笑和尚挠挠光头,咧嘴道:“阿弥陀佛,是极是极,这样发财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柳十八不由撇嘴,心道,见值钱的东西就笑得跟娶老婆一样,你这也叫“六根清净?”
笑和尚猛止住笑,看着他道:“你在想什么?”
柳十八不由一窘,忙道:“没…没想什么……”
笑和尚脸色微愠道:“小小年纪不要扯谎。”
柳十八打个哈哈道:“大师果然洞察秋毫,不错,我是在想…想刚才那催命鬼跌到你蒲团上,就像被开水烫着的兔子,莫非那上面有什么机关?”这话一出口,自已都佩服自已竟反应如此机敏。
笑和尚忽尔变得有些难为情,少顷道:“机关倒是没有,出家人贫寒清苦,好东西是没有的,又不能娶老婆,衣衫破了还须自已缝补,针还是有几根,又怕放在显眼处被人偷了去,只好坐在屁股底下,这样最保险不过。”
柳十八弯腰细看,蒲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针,只是针尖都是朝上!他不禁心头纳罕,道:“人都说坐立不安的时候如坐针毡,想不到大师你竟自找难受。”
笑和尚笑道:“这是一门功夫。”
柳十八道:“这算哪门功夫?”
笑和尚不笑了,凝息片刻道:“忍。”
柳十八道:“忍?忍痛?”
笑和尚道:“不全是。”
柳十八道:“这样的蒲团,坐上去除了痛还有什么?”
笑和尚道:“痛,是一种心理,只要不去想它,也就不那么痛了,不过常人是很难克制自已不去想它的。”
柳十八道:“噢?”
笑和尚道:“你想,坐到针毡上都忍的住,又有什么事不能忍呢?”
柳十八拍拍脑袋,点头道:“我明白了,功夫到了能坐针毡的境界,那心也能忍饿,忍渴,忍想老婆。”
笑和尚微笑,道:“小施主也算聪明,老衲向来鄙夷世俗,偏要反道而行,夏着棉,冬穿单,不过,看你也穿得不多,如此看,真是机缘巧合,让老衲结识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小朋友。”
柳十八心里暗自苦笑,嘴上却道:“不错,晚辈也是对世俗之事看不顺眼。”
笑和尚盘膝坐上蒲团,柳十八不由摸了摸屁股。
笑和尚抬眼道:“小施主说看不顺眼,其实还差得不少哩。”
柳十八道“大师何出此言?”
笑和尚道:“你自称晚辈,自是受世俗蛊毒颇深,既是有缘相聚,以兄弟论,岂不更善?”
柳十八当然乐意,尤其眼下,有这样一棵大树,谁个不想倚靠?他立即拱手道:“大……你说的极是,不过,你年龄这般大,叫你大哥,着实有些拗口。”
笑和尚思忖片刻,道:“老衲也觉不妥,如此,你叫我老和尚,我就称你作小哥儿。”
柳十八笑道:“这么说,你也还是脱不了世俗。”
笑和尚大笑,点头道:“的确,想彻底脱俗真的好难。”
柳十八挤挤眼道:“也不甚难,我有妙计,可令你不见一丝俗气。”
笑和尚“哦”了一声:“果真如此,老和尚请你吃酒。”
柳十八狡黠地一笑,道:“你只须将这身僧衣脱下,赤条条往闹市一钻,在俗人眼里必定超凡。”
笑和尚鼓掌大笑:“阿弥陀佛,果然好计,小哥儿天资聪颖不同凡俗,有朝一日,老和尚定脱去这俗衣,到闹市逛他一遭。”
两人相视大笑。
同时传来女人的笑声。
妖媚入骨。
笑和尚却不笑了,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
柳十八正自茫然,笑和尚己抓住了他的右臂,低声道:“走!”不等搭话,已扯住他从后窗纵了出去。
柳十八一头雾水,只觉耳畔风声呼呼,片刻间已窜出里许之遥。
笑和尚停了下来,柳十八甩着胳膊咧嘴道:“老和尚,你跑什么?”
笑和尚惊魂甫定,变色道:“你难道没听到那笑声?”
柳十八道:“非但听到了,我还听出那是个女人!”
笑和尚喘息道:“老枘就怕她。”
柳十八道:“居然被一个女人吓尿了裤子,怕她作甚,她是鬼呀?”
笑和尚擦擦额头冷汗,道:“若真是鬼,老衲反不怕了。”
柳十八道:“她究竟是什么人,莫不是你欠下了她的情债?”
笑和尚连声道:“罪过罪过,绝无此事,你可听过三笑夫人?”
柳十八瞪眼道:“一笑倾城二笑倾国三笑夺命的三笑夫人?!”
笑和尚看了看他道:“老枘只道你小哥儿没听过哩。”
柳十八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搔搔头道:“人家名声在外,知道也是正常。”
笑和尚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她!身居黑煞盟,绝技有三笑!真是太可怕了,阿弥陀佛。”
柳十八道:“那王八跟催命鬼你都不惧,居然怕了一个女人,老和尚,你和她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笑和尚忙摇头道:“老衲与她从无干系,她怎会看上我这模样,她想必是为你而来。”
柳十八心道,老秃驴皮球踢得倒也真快。于是顺坡下驴道:“她定是看上我了,老和尚,找还是回去见识一下那三笑夫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笑和尚急拦住他,道:“阿弥陀佛,万万不可,你若去了,就没有机会看明天的太阳了。”
柳十八道:“我不明白,你是出家人,怎会怕那女人?”
笑和尚低眉嗫嚅道:“你知道……老衲是在练忍功的。”
柳十八强忍住笑:“这不正是考验你的大好机会?”
笑和尚脸上倏地浮起羞态,声音低得像秋后的蚊子:“只怕……只怕见了她,我就忍不住了。”
柳十八终于笑出声来,而且一下就笑到弯腰跺脚几乎岔气:“想不到你偌大年纪,竟还凡心不退哩!”
笑和尚苦笑道:“所以老衲到现在还在坐针毡。”
柳十八吁口气道:“你的蒲团只怕被她看中,拿去做了念想。”
笑和尚道:“不会的,我那蒲团除了几根针,顶多还有股男人味,谅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柳十八脑筋一转,道:“看来咱们一时不能回去了,不如先陪我办件小事儿……”
令人骨酥脚软的笑声中,一个紫衫绝丽的妇人步入禅房。
这的确是个美得令人心痛的女人。
假若她伸出脖子让人来砍,所有男人都宁可选择自尽。
但她杀男人时却从未迟疑过,尤其是她盯上的猎物,从未在她的笑声中醒过来。
今日的惟一例外使她有些愠怒,她踏入禅房之后,便看出里面已无人踪。身后有人阴阴而笑:“三笑夫人,看来你的绝技并非屡试不爽!”
紫衫妇人也不回头,幽幽地道:“不想老娘偶有失手,却被龟孙王八嘲笑,想必是容颜不再,不复当初了。”
八面鬼手忙陪笑道:“夫人哪里话来,方才我说笑而己,千万莫怪千万莫怪,我有好东西相赠,你看,咦?……”
三笑夫人道:“你说的是这物什?”
八面鬼手道:“正是,奇怪,我还未送,怎就到了你手里?”
“若真放心上,又怎会丢!”三笑夫人明显不悦,将玉簪抛于王八,“这小玩意儿老娘不稀罕,找个人送了吧。”
八面鬼手接过,一阵咬牙切齿。
催魂使者现身道:“三笑夫人姿容绝代,卓无晏只是不解风情罢了。”
八面鬼手怒道:“夫人美貌,也要你夸!”
催魂使者道:“老八连这醋也吃,真不怕被说鸡肠鼠肚。”
八面鬼手刚要发作,忽听一声怪笑,一只硕大的猫头鹰飞落在窗口。
催魂使者快步上前,自猫头鹰左爪一摸,取下所缚纸卷,打开,喜道:“盟主已到金源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