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鲁班乌鸡岭落草为寇,倩夜叉月圆夜削发为尼。
——《江湖野谈》
温霖的故事告一段落,因为她一时半会儿不能露面了。
张二狗上乌鸡岭之后,老虎又将村里的打铁师傅黄胡子和城里的大夫安笑阎请上了山,如此龙虎帮才是一个像样的帮派。
骑驴老乞丐与状元、三儿、猪崽、二狗、解彪一道回到乌鸡岭山寨,众兄弟用最烈的酒、最美的山珍款待了他三天。
这天早晨,老虎、状元和三儿将游铁脚送下山。
“你们哥仨就送到这里吧。”老头浑身散发着酒臭与羊膻味,一笑满口大黄牙。
“我的意思是再留老神仙住几日,指导指导我们龙虎帮的营建。”老虎道。
“那是你们的机密,我也不懂。”
“家有一老,胜过一宝。大家都喜欢你。”
“天天让我吃虎鞭、豹胎、鹿血,太燥,早晨流了半脸盆鼻血,该去醉月楼消消火气了。”
“临走前有什么嘱咐的?”
“量龙虎的之物力,讨山神之欢心。封涯现还在盘龙城北桑麻村,赶紧与他修好,不要再起冲突,都是绿林中人,和气生财。”
“谨记教导。”
三儿将游铁脚扶上驴背,他打开酒葫芦,灌了一口,“这酒够劲,只是淫羊藿放少了,菟丝子放多了……我走也!”扬起小鞭,驴子特特特特小跑着往县城方向而去。
等他走远,老虎问状元:“猪崽从桑麻村回来了吗?”
状元道:“回来了。封涯还在,那个村有他一处宅院,养着一个名叫潘玉脂的相好。”
“那我们今晚去。”
“他可是山神帮的五号人物。”
“我们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留下把柄,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山神帮可不是官府,能跟你讲道理?”
“是他先招惹咱们的,郑铮和马当先的仇要报,必须给熊帮的弟兄一个交待。再说任他骑在咱们头上屙屎,以后在江湖上永也抬不起头来,即使实力再不济,也不能让同道小瞧,当提及龙虎帮时,总要令他们肝颤一下。”
“宋二会怎样?”
“你我皆绿林,要想干大的,与山神帮开战是迟早的事,所以要把张二狗劫到山上,让他把乌鸡岭建成龙虎帮固若金汤的堡垒和来犯之敌闻风丧胆的坟场。再说,有游铁脚这层关系,山神帮也会有所忌惮吧?”
“大哥英明神武,我觉得干掉封涯后,可以将这祸水引向官府。”状元道。
久久不说话的三儿道:“大哥二哥,英明神武。”
“通达镖局如何处理?”状元问。
“小小的温霖,是咱们崛起的垫脚石,此次被三弟羞辱得够呛,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跟咱龙虎帮唱对台戏。目前大事——干掉封涯,此战关系龙虎帮运势,要么死,要么兴!”
“霍狮呢?”三儿问。
“现在还不宜跟他开战,但是收拾他也是迟早的事。包括朱能、王犊、刁家兄弟——这一帮盘龙的地头蛇。”
“好吧。”
当夜,老虎、大象、三儿、猪崽秘密下山刺杀封涯,状元也跟着凑凑热闹。
桑麻村是个三家小村,几间碧瓦朱檐的屋舍掩映在杂树林中,很是幽静雅致,只是少了点烟火气,这里潜隐着多少诗人和美人?
几个人在一处粉墙黛瓦的小院前停住,猪崽抬头看了一眼门匾——听雪梦梅,小声道:“就是这里了。”
此时封涯与潘氏一番颠鸾倒凤之后,困乏至极,刚刚睡迷糊,村里的狗突然相约吠叫起来,他从梦魇中惊醒,从床上滚下,胡乱地穿上衣服,提起腰刀猫在窗下。
月亮刚刚爬到窗棂上,一个黢黑的人影映在白纱窗上。
封涯屏住呼吸,潘氏也吓得花容失色。
那人影蘸了一下口水,在窗纸上捅了一个窟窿,乌溜溜的眼珠子向里面一瞅。
“呔,好小贼!”封涯大喊一声。
贼倒没惊着,吓得潘氏公鸡打鸣般尖叫一声,这一叫又把封涯吓得一激灵。
那贼一个箭步冲出,呈金鹏展翅式一跃而起,跨过了院墙。
封涯持刀追了出去,那贼跑得不紧不慢,将他引到了村外的一片空地上。原来贼还不止一个,为首的身材伟岸,手持一杆铁枪,正是贼头盖擒虎。起初他还十分镇静,当看到黑漆漆的侏儒怪庞犀象时,内心骤然收缩了一下。
“原来你就是八臂刀魔——封涯,咱俩交过手,虽然你那晚蒙着面,可是你这双贼眼小爷可是认得很准!”大象道。
“那晚跟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封涯淡淡地说。
“一个死人的话有什么意义?”
“那看看今晚到底谁死!”
封涯今晚必死无疑,先是车轮战,再来群殴,他就是八臂哪吒,也抵不住老虎与大象两位猛人的联手绞杀,再加上庖刀猪崽和福将三儿打下手,他是插翅难飞了。
封涯把刀在衣襟上一鐾,大叫一声:“看刀!”
老虎也不答话,举枪迎了上来。
封涯的刀法在江湖中绝对是一流的,刚猛有力又不失丰富变化,一般用短兵刃的很怕遇到这种对手,几乎没什么破绽,很难对付,而老虎这种天神下凡般的莽夫,以不变应万变,完全是硬刚硬碰,只要相差不是太悬殊,一旦打出气势,超水平发挥,胜负真不好说。
封涯显然估计不足,加上夜里力气亏耗,刚一交手就被老虎的神威唬住,二十回合竟然没占到任何便宜。
大象、三儿、猪崽站在一旁微笑观战,状元在村口把风。又打了三十个回合,这个传说中的刀魔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蝎虎,出手过于软绵,那些繁复的花哨的变化在对手斩截、凌厉的攻势之下形不成任何威胁。上兵伐心——他武功虽然高强,但是身边没有助手,而对方有备而来,除了猛士盖擒虎之外,还有一个打不死的奇葩庞犀象,安彘童武功也不赖,这如何能全身而退?
老虎正相反,一旦得势,气力暴涨,信心爆棚,越打越开,此时就是霸王重生也不一定能制得住他。
越看越没意思,三儿一扭头发现猪崽不见了,他赶紧返回“听雪梦梅”,发现那小子正在用尿给门口的那对汉白玉小狮子洗澡。
“安兄——”
“三当家。”猪崽提起裤子,“怎么,你也想会晤那个姓潘的小妞?”
“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像,像极了。”猪崽邪笑,“你上吧,利索点,务要斩草除根。”说完便走了,边走边嘟囔,“白菜不给猪拱,什么世道?”
三儿翻墙进入院中。
屋内传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干……干爹,你回来了?”
三儿推门而入,“他回不来了,跟着勾魂使者快活地赶往奈何桥喝汤去了……”
猪崽回到村外空地,老虎和封涯激战正酣,封涯依旧强悍,老虎大开大合一百多回合之后,气力仍然充盈,一时半会儿落不了下风。不过如此下去,恐夜长梦多,猪崽刚好也憋足了劲,正好来发泄一下,大当家在正面攻击,他迂回到后面袭扰,瞬间就扭转了局势。封涯用尽全力只是略占上风,等分出四分之一的力来对付奸猾的猪崽后,顷刻间方寸大乱,正前方由攻转守,进而防守崩溃,而后方更是漏洞百出,被猪崽抓住机会刺了一刀,他原地一纵,腾上半空,回头望月,一刀力劈华山斩向猪崽,猪崽也不惊慌,知道这刀要命,虚晃一下,猱身一扑,同时轻轻一撩,封涯不仅劈空了,肋下还中了一刀,攻势太重,一时没法收回,后背空门大开,老虎一枪戳向他的心腧,他毕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前心后背都是长眼的,眼看铁枪就要将他贯穿,便以腰为轴,借着刀势,身体向前一旋,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避开了老虎那致命一刺。显然,他的轻功并不出彩,这已是极限,所以在空中滞留时间很短,落地十分仓促,勉强站稳。
此时,大象呈左弓步,鼻中吞气,松肩,坠肘,头顶上攒,下腹前拥,酝酿已成,而封涯恰恰落在他跟前,立时双拳化掌,丹田之气贯于四肢,鼻中一吐气,双掌击出——砰地一声响,击中他的胸部,将他打飞一丈远。
如果他是内家高手,由罡气护体,可能仅仅断肋而已,如果运气稍差,心肺脾胃必定破裂,而封涯恰恰是以外家功夫著称的。他哇地喷出一口血,然后弃刀向前奔去,由这几步来看,他的轻功还算勉强过关,老虎、大象和猪崽只能望其项背。他跑出去三十丈远的时候,气力耗尽,眼前一片昏黑,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就直接扑倒在他怀里。眼前这人正是放哨的状元,他毫不犹豫就将锋利的晓魄刀送进了对方的胸膛之中。
封涯目眦尽裂,掐住了三儿咽喉,还没来得及发力,他的世界里的灯一下全灭了,漆黑一团,一个瘦高的吐着长舌、戴着高帽、拿着哭丧棒的白衣人缓缓走了过来……
“你娘!”满身血污的状元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是……我的血……”
三儿推门进入香暖的闺房。
潘玉脂瑟缩在床上,颤颤地问:“你是谁?”
三儿冷冷地道:“我是个江洋大盗!”
“江洋……大盗?”
“你还怕江洋大盗,封涯不也是吗?”
“干爹是江洋大盗?”
“莫非是个清白人?”
“我有钱,只要大侠不杀我,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
“……是……”
三儿瞅了她一眼,酥胸半露,自有那么一种楚楚可人的韵致,他脸上的严霜融化,露出暖洋洋的笑意,“如此佳人,杀了可惜。可是你见到了我的真容……”
“我什么也没看到,官家来查,我也不会吐露一个字,如违此誓,不得好死!”
“即使我不杀你,你窝藏山神帮的贼首,与之同罪,官府也不会放过你的,为奴为伎都是轻的。”
“我实不知那封涯是山神帮的,我也是被威逼胁迫的,生在穷苦人家,家父死了,没钱烧埋,他慷慨地赠与一百两银子,不曾想他是贪图我的色,我有时怀疑就是他用卑劣的法子害了爹爹性命……我也想过正常的日子,有时候两三个月见不到他人,来时藏头掖尾的,也不让我跟别人提起,我知道他也不是良善之人……”泪眼婆娑,看起来确实可怜。
“正常人的日子……”
“哪怕他是个卖菜的,挑粪的,打铁的……只要不担惊受怕,我就欢喜,不怕穷,不怕累……”
“嫁给山贼乐意吗?”
潘玉脂的美目瞄了一眼三儿。
三儿脸飞红,“不是让你嫁我,我已心有所属,我不杀你,你跟我走吧。”
然后,潘玉脂拿了细软跟着小山贼从村后边走了。等老虎他们埋了封涯的尸身,提着一个血淋淋的首级再到听雪梦梅的时候,发现早已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