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月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朝旁边捞一把。可惜，空空如也。
她起身，却看到孟繁已经洗漱完毕，穿好衣服正打算出门。她向外瞅了瞅，发现天空的脸色并不好，便想让他带把伞。
“孟繁，出门拿把伞吧，万一下雨了。”
她声音不小，可孟繁却像没听到似的，轻轻地带上门走了。
在一起这么久了，这家伙还是第一次敢这么光明正大地不理她。许明月觉得等他回来很有必要调教他一下。
对了，今天又不用上班，他这一大早是要去哪？想想他自己刚刚的态度，许明月立马丢掉她那颓废的睡姿，慌乱地穿上衣服，匆忙地拢了下头发，来不及洗漱就追了出去。昨天晚上许明月喝了好多酒，和她相识多年的发小在给她打了几十通电话都未果之后，终于在距家二里地的酒吧里找到了早已烂醉如泥的她，并且不遗余力地把她扛回了家。
接上记忆后，许明月不由得心虚，怪不得孟繁不搭理她。他这个人最讨厌她喝酒。在她的印象里，她和他第一次吵架就是在大学里，她和一个学长喝酒，结果喝得醉醺醺的，差点失身。许明月不敢回想那一次孟繁暴怒的情形。
因为那一次，许明月花了好大力气才哄好孟繁，所以，吃一堑长一智，她再也没当着孟繁的面喝过酒。当然，朋友间小聚她还是会偷偷喝点的。
孟繁走的很慢，以至于许明月刚出门就看见了他。她跟在他后面，看见他出了小区。许明月从外套里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发小肖旭，想问问他昨天孟繁到底有啥反应。可打过去，手机里却传来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奇了个怪了，肖旭一夜之间换了个手机号？还没告诉她。看来他也该被修理一下了。
许明月追到小区门口，看到孟繁正往公交车站走。大早上人少，就孟繁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车站牌处等待。许明月屁颠屁颠地向他的方向跑去。
即使入秋了，南方的气温还是有些热。孟繁穿着白色的长袖卫衣，浅色的牛仔裤，一双白鞋，发型还是和上大学时候一样，偏韩系，额前留着些细碎的刘海。
许明月总觉得他这个打扮有些眼熟，想了很久，终于记起来，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孟繁就是这样一身装扮。当时的孟繁在一众高中生中可真是被惊为天人。为此，许明月在和他在一起之后，激动了好久。
公交车还没来，大概是孟繁会挑时间，连司机叔叔都还没上班。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深思。
瞅瞅这侧脸，这身姿，啧啧，许明月又咽了下口水，眼神色迷迷的。如若此时有路人在身旁，定会感叹世风日下，女流氓当道。她又一次感叹，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她原本想上去喊他，但许明月突然想看看孟繁今天到底要干什么。于是，她就又暴露了流氓本性，开始跟踪。
大约半小时之后，公交车来了，许明月看了看，13路，这不是孟繁平时上班乘的车。见孟繁上了车，许明月赶紧招呼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跟上前头的公交车去。
第一次跟踪人，许明月有点激动，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老公，她突然有点去捉奸的感觉。
公交车一路行驶，大约过了五六站，孟繁下了车。许明月也迅速付了钱，下车，努力地跟在他后面不被发现。
直到孟繁拐个弯，走到一所学校附近，许明月才晓得他来的哪。
聚安中学，两人的高中母校。
原来是来参观母校啊，又不什么大事，为什么还不愿意带她一起来。今天应该是双休日，除了在打瞌睡的保安大叔，周围没什么人。
孟繁和保安打了声招呼，便进了学校。
许明月也跑过去和保安打了声招呼，可那保安似没看见她，坐在座位上又打起了瞌睡。推拉门一直开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进去。
进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孟繁的身影了。不用猜，一定去了东侧的教学楼。
果然，许明月在二楼的一间教室看见了他。
高一五班，许明月和孟繁曾经在这里学习了一年。十年过去了，这个地方看起来还和以前差不多。
高一刚开始的时候，许明月和孟繁只是在路上遇到会打声招呼的普通同学。孟繁一看就是那种从小优越感爆棚的尖子生，成绩好，长得好。最多是别人问一句，许明月能说上一句，哦，那家伙是我们班的，然后引得别人艳羡的目光。
在她们班，女生将孟繁身边一圈的座位划为“风水宝地”。
直到班主任心血来潮调了一次座位，她和孟繁成了前后桌。
成了前后桌之后，即使一个小组，她也没和孟繁怎么说过话。
说实话，许明月刚开始是和绝大部分女生一样，觊觎着孟繁的美貌。但好在她有自知之明，也只是没事会偷偷瞥几眼。
许明月在高中时，玩第一，学习第二。比如，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化学成绩变得惨不忍睹，她也只是在化学老师气势汹汹地来班里找她时，默默地放下手里的薯片，嘴里含着口香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对此，孟繁后来提起过，他当时在想，世上怎会有演技如此精湛之人。
也许是因为许明月性格好，大大咧咧的，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她才成为班里第一个可以和孟繁说上话的女生。
不过，两人起初的交谈也就是“小孟，交物理作业本了”，“诶，我看你写的很不错啊，我参考参考”之类的。
孟繁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高冷，大概多数学霸都是这种人设。许明月和孟繁真正熟络起来是在期中考之后。孟繁语文没考好，考了班里第二。许明月暗想他学霸之名快要保不住了。
瞅着他那难受劲儿，许明月就想着自己语文好，不如和他做个交易。在她的忽悠下，孟繁同意两个人可以互相补不足。
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地，借着这种方式，许明月和孟繁也算成了朋友。
可现在回想起来，许明月总觉得这种友谊里夹杂了一些其它感情。
比如，参加校运动会的时候，跑得满头大汗地孟繁总会和她对上目光。
比如，有一次学校停电，她怂恿孟繁溜出学校去吃烤串，孟繁也没有拒绝。
再比如，她每次堂而皇之地问他数学题时，孟繁会显得特别有耐心。
高二分科时，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许明月居然选择了自己不擅长的理科，于是又和孟繁同班。可能真的天意如此，想送给许明月一个大帅哥，不然她真的想不出她竟然又可以和孟繁成为前后桌。
高二大半年，许明月依然没心没肺着，下课了还会和班里的很多男生打打闹闹，其中有几个都是她初中就认识的朋友。许明月和班里男生打篮球时，孟繁经常会从旁边路过，可许明月每次喊他，他却总当作没听见。
这时候，许明月就觉得孟繁死性不改。
直到明月确定自己喜欢孟繁。那一天，班里有两个人女生来找孟繁问题，可人家站在他旁边好久，他都不带张口的，就一直直愣愣地坐在。
两个女生有些尴尬，只好向许明月求救。许明月拿着错题本放在孟繁面前，说，你给我讲讲吧。孟繁就当着那两个女生的面，给她认真讲起了题。
讲完之后，许明月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看来，她和别人还是不太一样的。
那天晚上，隔壁班一个男生向许明月表白，塞了一封情书在她抽屉里。许明月拆开看了之后，她同桌高兴地跟要嫁女儿似的，笑得合不拢嘴，直到扭头看到孟繁那僵硬的五官，笑容被无情地一刀砍掉。
许明月当然拒绝了。让她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她在桌子上看到一个练习本。她随手翻了翻，是孟繁的笔记，里面是物理知识点。一条一条写的逻辑分明。
封皮上有段文字：我喜欢你，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好好看我给你整理的笔记，这次物理考试要考好。
许明月到现在都记得那种晴天霹雳的感觉：老天爷居然还真赐给她一个大帅哥。
整整一天，许明月都想跟孟繁聊聊，可他不给自己一点点机会，她刚想张嘴，他就起身出去。许明月有些灰心丧气。
直到晚上放学，孟繁堵在许明月回家的路上，一声不吭地背起她的书包，快到许明月家门口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我回去了。”
想起当时孟繁那个憨憨样，许明月不小心笑了出来。
她在门口等了好久，孟繁才从教室里走出来。她隐藏得好，孟繁并没有看到她。等孟繁走远后，许明月才溜进去瞅了瞅。
教室里依然是那么多书，奇怪的是她居然看到了和自己上学时一模一样的书桌。甚至书上写的都是她的名字。许明月揪了一下脸，挺疼的，难不成还学别人穿越了？
她目光撇到身后的黑板报，上面画着一只呆萌的熊猫，正抱着一根竹子，她还记得，这是她画的。熊猫旁边有人用粉笔添了几个字：
孟繁爱许明月。
不知为何，许明月有些想哭。原来那个家伙是要故地重游一遍。可今天并不是他们俩的结婚纪念日啊。
许明月走了出去，又跟上了孟繁。
孟繁又去了一个离家很近的一个公园。公园挺大的，此时人不是很多。想起这个公园，许明月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和孟繁第一次接吻就是在这个公园的一个树林旁。
那是两个人考完大学之后的第一个寒假。熬过高中，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
两个人不同校，但都在一个城市上学，平常一个星期见一面。部分时间两个人也就是拉着手在校园里走走，最多就是去各大旅游景点打卡。和部分校园情侣一样，他们俩谈恋爱的进度也在缓慢地进行着。
腊八节那一天，孟繁约她出来。两个人就在天寒地冻中站在树林旁边站着说了半个小时的话，直到孟繁突然问她可不可以亲她。
吻过之后，许明月笑着问孟繁是不是第一次亲女生，孟繁脸色绯红，眉头微皱，说，要不然呢。看着他那个样子，许明月笑得要打滚，神秘兮兮地说，我就不是啊。
谁知，孟繁并没有不开心，看着她认真地说，那又怎样，至少现在在一起的是我们两个。
捉弄不成反被撩，许明月捏着他的脸，煞有其事地说道，其实，我亲过我六个月大的小侄子。
孟繁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根，点燃，抽了起来。
许明月总觉得今天的孟繁很不正常，他平常从不抽烟。
许明月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幢居民楼下，静静地看着孟繁。就在这时，许明月抬头往上望去，一个玻璃瓶砸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抱头蹲下，吓得半死，可那玻璃瓶却贯穿她的身体，砸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
许明月看着已经粉碎的玻璃瓶，瞳孔骤然放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若她已经死了，她之前为什么可以搭乘出租车。可若不是自己已经死了，孟繁怎么会听见她说话而不理她，保安又怎会放她一个陌生人进学校而不理不睬？
许明月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再向孟繁望去，他人已经不见了。许明月慌张起来，四处喊着孟繁的名字，可周遭静得出奇，并没有人回应她。
等许明月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时，家里的门开着，因为天比较阴，灯也亮着。
她推开门进去，发现客厅里没有人，向主卧走去，孟繁就在落地窗前站立着。许明月试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意外地孟繁转过了身。
他脸上带着笑容，可是眼睛却朝向别处，自言自语地。
“明月，我们第一次来看房子的时候，你说你喜欢这间房子，因为站在窗前往外望就能看见整个城市的景色。于是我们当天就买下了这套房子。”
他说着说着坐在了床边，从柜子里拿出了结婚证。
许明月看着上面的照片，一男一女，笑得很开心。许明月一直觉得自己挺不上相的，可唯独这张结婚照，她最满意。
孟繁抚摸着那张结婚证，说：“你知道吗，我曾经幻想过，和我一起步入婚姻殿堂的至少会是一个漂亮温柔的女生，可你呢，一点都不温柔，在我面前总会耍无赖，也总会惹我生气。”
“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是你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原本答应的好好的，说和学长学姐他们弄完竞赛项目就去陪你一起过生日。可因为大家观点很难统一，我就耽误了很长时间，以至于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去找你。当我到了约定好的那家餐厅时，服务员说你已经走了。当时的我吓坏了，给你朋友打了好多电话才找到你。”
说到这，孟繁苦笑了一下。“那个晚上你喝的挺多的，我看到一个男生对你动手动脚的，顿时火冒三丈。”
许明月记得，他上去就给了那个学长一拳。
“那天晚上我问你，是不是长能耐了，居然还敢自己跑去学别人喝酒。我当时挺生气的，觉得也许是平常对你太放纵了，你才会在我面前发那么大的脾气。我跟你解释说我是因为竞赛项目才耽误的。可你就是不理解，最后只是自己坐在那里哭。”
“你一直哭，有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你变得没有那么善解人意了。可那天晚上你跟我说，我那么优秀，你总会觉得自己和我始终不在一个圈子里。肖旭和我说，你知道我忙于学业，所以宁愿什么都自己一个人干也不想打扰我。他说，当别人问起你有没有男朋友时，你总会很骄傲地向别人提起我，可是转身就会变得很落寞，依然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午饭。”
许明月有些哽咽，这些的确是她大二那一年的现状。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跟没有男朋友似的，她很想让孟繁抽出些时间陪陪她，可她又觉得自己不能耽误他的学业。许明月就整天泡在图书馆里，一向成绩不突出的她在大二居然拿了不少奖学金。
那天晚上的争吵之后，孟繁就开始经常往许明月学校跑，和她一起在图书馆自习，给她讲各种习题。
许明月看到抽屉里有张纸，她走过去拿起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呼吸受阻，脑子都要爆炸：
她的死亡证明。
原来，她早就在一场车祸里丧生。
“孟繁！”许明月追了出去，只一瞬间，她便站在了顶楼。
楼上吹来一阵阵微风，吹在人脸上还有些潮热感。她看见孟繁就站在栏杆处。
许明月一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孟繁！你给我下来！好好的要跳楼干什么！”
纵使她喊得很大声，孟繁也没有丝毫触动。
对啊，她已经死了，她还能干什么。
可她不想让孟繁死，即使她再也没有机会陪着他，即使她永远只能以这种方式看着他，她也只希望孟繁可以很好地活着。她只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部分。
许明月希望即使她不在了，孟繁也可以再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
许明月冲过去要抱住他，可是迟了一步，孟繁决然地一跃而起，径直地往下坠落。
“孟繁！”
许明月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昨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记得是肖旭送她回来的。
头痛，许明月起身找水喝。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可乐，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还是不要再喝酒了。
她的目光定格在书桌上的日记本上。上面写着：
2015年3月15号，天气晴
我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许明月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见谁脸上都挂着笑吧，也可能是因为她把我当朋友，什么新鲜事都愿意和我讲。她虽然不爱学习，总是临时抱佛脚，但我可以帮她补习，教她解题。她不敢晚上放学后一个人回家，也许我可以找个借口每天送她回家。
孟繁已经去世两年了。
那天，给他过完生日，两个人从家里出来，因为她想吃附近卖的核桃酥，孟繁便牵着她一起去。
等孟繁的过程中，许明月就站在马路边上等他。一辆车猛然从旁边冲了出来，那一瞬间，许明月被冲过来的孟繁推到了一边。
肇事司机醉酒驾车，看到自己撞死了人，一下子就酒醒了，踉踉跄跄地爬下车，蹲在许明月身边痛哭流涕。
许明月再次醒过来时，肖旭告诉她，孟繁当场就没命了。
两年了，许明月还是不能忘记那一幕，孟繁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你就乖乖在旁边等我”。许明月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可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孟繁。她经常会看着孟繁的照片发呆，想着，如果不是自己要拉着他出门，不是自己要吃核桃酥，也许他就不会死。
两年来，孟繁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他想和自己说些什么呢？
手机响了，是肖旭打来的。
“今天是孟繁的忌日，我们去看看他吧。我在楼下等你。”
“好，我马上下去。”
许明月把书桌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简单地洗漱一下，化了个淡妆准备出门。
门口的信箱里有一封新送来的信。
许明月拆开来看，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她心里一紧，是孟繁的笔迹：
写给许明月。
时隔两年，我们又见面了，但你依然不开心。我的离开，给你带来那么多的痛苦，我很抱歉。我们最美好的十年，无论我在哪，我都会记得。我希望明月可以永远记得我，也希望明月可以忘了我。”
许明月努力地想擦干眼泪，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越来越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