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
“该走了。”
莫炽背对着无名说,他的神色淡淡,不见有什么变化。
无名掩袖轻笑,“该走了么?难道不想在多看几眼那个小姑娘吗?”
言语之间有取笑莫炽的意味。
莫炽倒也还是没什么反应,不动声色的撇了无名一眼。
“无名,你操的心有点儿多。”
无名甩袖,一举一动之间忽然又多了几分随性与洒落。
两人临窗而立,站在凌声客栈的最高层,望着远处层叠起伏的巍巍高峰。
“莫炽,有时候,不抓住机会,错过了就是一生。”
无名嘴角牵强的笑,三分悲痛七分悔意,到底还是为时已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想告诫莫炽。
更别说,还有正魔殊途这一鸿沟横在两人中间。
莫炽没有回话,那件事一直是无名心里的痛,没想到他能这么轻松的说了出来。
他想了想,还是缓缓说道:“嗯。”
难得的,见莫炽回了他一句,多多少少还是听了进去的。
“我们走吧,无名。”
五洲啊,无数风流韵事埋葬,情情爱爱对于这些修仙之人来说,终归还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试问这世间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修士,能有几人?
像无名这样的更是少数。
莫炽的眸子暗了,喜欢?说不上吧,他莫炽扪心自问是配不上这么美好的词语的。
对于程月锦,更多的心思,何尝不是利用呢?
利用、怜惜、在意,他们终究应该是同一类人。
只可惜,程月锦遇到的人比他遇到的要好,他不想想起那些黑暗的记忆。
末了,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天地间萦绕着薄薄浓浓的灵气,不知道多少修士的白骨和叹息留在这里,辽阔天地,无尽思绪与故事。
南洲。
雀啡城。
容清浅将仲新剑放在一旁,清冷的眸子锐利无比,直直的看向侧对面的容单。
周甜眼看气氛渐渐尴尬下去,还是开口周寰道:“今日各位聚在这里,共同商议此次的中洲之事,各有什么见解,大可抒发出来。”
这话十足的客气。
祝千玹接过了话,“那我可就不多说什么废话了,今日详查其他城镇的一小批弟子已经返回了雀啡城,并无出处。现下就可以认为,没有漏网之鱼。”
“应当是无的,我的通息针也追查过了,不会有什么遗漏。”
言是非对他自己的通息针尤为自信。
容清浅微微顿首,转头看向了姜黎。“你说,姜黎。”
姜黎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容清浅像今天这么平淡而又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那天我杀掉和我对战魔修之后,在甄嘉献祭魔煞王之后,看到容城主撑着受伤的身体独自离开。我跟了上去,容城主去了他妹妹那处疗伤。”
容单的手指猛的跳脱一下,他没有看姜黎,因为怀疑他的、主事的是容清浅。
他嘴角微微勾起,看似轻松的看着容清浅。
“还有么?”
几分漫不经心,瞬间将姜黎的气势压了下去,人心自然也倾向了他这边。
他知道姜黎看不到,感觉不到什么的。
他一个金丹中期,更别提雀啡城是他的地盘。
姜黎看了一眼容单,细细的说了下去。
“容城主只是调息疗伤,其余的在下没看到。”
不是说没有,而是说没看到,这就是还没有承认容单,他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刷。
容清浅漆黑的眸子里好像盛下了万千风暴,汹涌肆虐。
容清浅低头扫了一眼容单,又很快抬头,他看到了容单的手指微动。
他轻轻摇了摇头,眸子里藏着笑意,却又是尖锐的利箭对着容单。
这是一个机会,他知道。
无数寒意顿起,手脚有些脱力,那些日子啊……他……
他有些嘶哑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甄嘉为什么要攻击你呢。”
“干什么?”
大厅内外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
除了容清浅,没有人注意到容单明显紧张了一下。
显然,大家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厅外那大声呵斥、嚣张跋扈的声音上。
容亦辰站在厅外不肯走,软硬不吃。小厮到底不敢是把容家二少怎么样的,一时半会儿,就僵持了下来。
怎么?他明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似潺潺清流,犹如天边的明月,蕴含着无穷的深意,又像冰地上的裂痕,寒气袭人。
句末勾起半点随意,却又没有质问的凌厉与不屑。
这样一个人啊,声音这么好听。似乎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小灰没有半点相似。
他会怪他吗?怪他的懦弱、笨拙、见死不救、背信弃义。
容亦辰张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如同患了失语症一般哑然。
容单一干人留意着厅外的动静,他知道容亦辰在门外。
他特意引来的人,不就是为了今天的这出好戏么,让容清浅乱了阵脚。
若是说,容清浅对他是恨,是不甘。
那对容亦辰又是怎样各种复杂的情绪呢?
一开始不让他们相遇,不让容亦辰出现在容清浅面前可不是为了此刻么。
想到这里,容单的心情竟又愉悦了些,一抹淡淡的笑。
“门外想必就是我主家的二少,容亦辰。按理说,此次商议他也是有资格的。”
容单挑起眉毛,看向没有言语的容清浅。
接着说道:“不如,请他进来可好?”
容清浅垂眸,细细思量的一会儿,抬头也跟着看向容单。
四目对视,“容城主的算盘都打好了,为何不呢?”
十足的讽刺,在场的宗吾真人也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行事如此凌厉的容清浅。
程月锦说是在养伤,实则是容清浅不想让她出来。
这会议,她和李可为都是没有必要参加的。
人心的博弈,他也是存了私心,不想让程月锦看到他针锋相对的这一面。
容单的手心里出了些冷汗,却也是丝毫不肯退让。
而后,身边的诸人附和道:“那便请容二少进来就好。”
“不妨让他进来一听。”
“有请容二少。”
容清浅按下心底泛起的重重情绪,他知道,容单请容亦辰的目的只有一个,刺激他。
不是么?真是可笑。
容,亦,辰。这三个字像是压在容清浅心上的劫,他说不清楚。
两两对比之中,哪个更恨?他的心曾经就是被这样践踏的。容亦辰,星星和小灰。
那些埋藏的很深很深的记忆好像又被唤醒,他说不出。
本以为是天上遥遥不可及的星辰,却不想是最可怖的人心。
是悲痛?是绝望?他全身心都深信不疑的人抛弃了他,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教唆。
没有温暖,彼时,他感觉到的又何尝不是这世界满满的恶意。
容清浅的手指摩挲着瓷杯的白边,听到吱呀一声,没有任何犹豫的端起瓷杯,一饮而尽。
似劝诫、似忘怀,过去是拿不起的,要是也能轻轻松松的忘记就好了。
像程月锦那样,什么也不记得或许是最好的。
可是啊,当年这才是他的选择,他说,“师父,我想让那些人后悔。”
刺眼的白光照了进来,容亦辰一身蓝衣,逆光而来。
不浓不淡的酒香味扑面而来,什么时候,他也喜欢上喝酒了。
容亦辰的步伐有些不稳,他一眼扫了过去,容单正看着他笑得灿烂。
他不知道容单喊他进来是何意,但毫无疑问,他对大厅的局面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在容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发言权。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身白衣的容清浅身上,来自于记忆深处的熟悉感。
容亦辰顿足,轻轻的摇了摇头,而后又快速走了过去。
容单给他让了位置,让他多等,这样不好呢。
他嘴角勾起无限讽刺,他可不相信在座的各位会不知道容家二少,废材一个、嗜酒成性。
那又怎么会容忍,他坐在这里呢。
容亦辰的脑子不笨,他想到了一种可能——缓解尴尬的场面。
他的存在,在门外的喧哗已经给里面的众人造成了不便。
他的眸子雪亮雪亮,一点儿也不想嗜酒成性的人。
容亦辰友好的朝着众人点头,终究,还是,他的目光落在了容清浅的身上。
似乎是感应到容亦辰的注视,容清浅并不像隐藏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容亦辰。
刹那的失神,岁月沧桑的流逝,世事无常的惊变。
那一双眼睛里存了血丝,曾经青葱少年的脸上也有了些许胡茬,像是被岁月给蒙上了一层灰尘。
他喜欢过的星星已经消失不见,容亦辰的眼里是洞察后的雪亮,又有累年积累的隐忍与自持,不动声色的抗争。
容亦辰在容清浅冷清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很长时间,他都没有照过镜子,憔悴、茫然、随性……
他习惯忽略了众人对他的评价,并且愈发不知上进,也许是让他可以上进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吧。
孑然的活着,像狗皮膏药一样死赖着容家活着,独来独往,一人在酒里品评百生,忏悔曾经,救赎自己。
他是父亲口中的“失败者”,是弃子。
突然,又像是释然了一般。容亦辰装作什么也没有的样子,慢慢转过了头。
他笑着开口:“诸位接着讨论就好,在下并无任何意见。”
容单轻笑一声,“也罢,请诸位见谅,二少他向来不知礼,倒也是钦慕,向着旁听一二。”
容清浅轻笑,丝毫不给容单面子。
“似乎是容城主岔开了话题,硬把人请了进来。而且,我的问话,不知道您准备什么时候回答呢。”
大有不拿出证据就绝不罢休的气势。
这个声音,和那天梦见小灰长大后的样子,还有和他在厅外听到的,应该是一样的。
他忽略了容单话语里对他的挤兑和讽刺,反而在意上了容清浅。
记忆里的两张面孔似乎慢慢重叠在了一起,那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却被容亦辰生生给按下了,他的眼眶微红,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露怯。
“我宗吾想要一个答案。”
容清浅抬出了宗门。
容单尴尬的笑容就挂在了嘴边,但毕竟练达人情世故,旋而开口道:“容堂主如此兴师问罪?鄙人自是要解释的,你到也是得客客气气的给在下这个机会。”
怀柔之策,轻轻的把话推了过去。
容亦辰的瞳孔微微放大,立刻就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的,宗吾贵为三大派之首,想必此人也是有一定的地位。
许是魔怔了吧,早就不存在于世的人,他又为什么要臆想这么多呢?
亲眼看到的结局,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放过自己。
容清浅把容亦辰的变化看在了心里,他尽力维持着一副问罪的模样。
容单把容亦辰喊来的目的不就是让他们都难堪吗?
真是可笑,他的首要目标,是容单而不是容亦辰啊。
即使,他怪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