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里是……”
本以为会被带去什么胭脂服饰之类的店面,做好准备的鱼诗兰也不禁大吃一惊。
一眼望去,人来人往,招牌似的旌旗漫天飞扬,从其上的文字上看,节目内容大体上有杂剧,有杂技,有皮影,有傀儡,有说唱,有相扑,还有许多属于舞蹈的项目,如舞旋、舞番乐、耍大头、花鼓、舞剑、舞刀、舞蛮牌、扑旗子、扑蝴蝶等,可谓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此处正是三川浦城最大最有名的瓦舍勾栏的聚集地,城里人的日常消遣大多都在这里,三教九流的人也混迹于此。
鱼诗兰没想到将军夫人口中有趣的地方竟然是这种地方,要说有趣倒也说得上,只是碍于她的身份,来这种地方实在有些不妥。
但是转头看轩辕婉莹的兴奋,鱼诗兰实在不好说出扫兴的话来,只能买了三张戏剧脸谱戴上,算是掩人耳目,这才选了家看上去最不起眼的勾栏,打算稍稍玩玩便回去。
鱼诗兰选的这个勾栏剧场整个是木结构的,而且是全封闭的,只有一个门供观众进出。
勾栏的大门入口处,贴有“招子”,花花绿绿的,仔细看了看才知道上面写着今天演的是什么戏和名角姓名等,还挂有写着金字,类似横幅的东西。
三人付了入场费,跟着指引进入勾栏内部,安生早就在书籍里了解过这些玩意儿,但来这里玩还是头一遭,虽然不知道鱼诗兰搞什么鬼,但她应该是在帮自己吧。
这个勾栏内部的舞台很大,在他的记忆里,勾栏里的舞台其实有两部分,分为前部的“戏台”和后部的“戏房”。
戏台周围用栏杆围了起来的,画着各种花纹的,下方的观众席分为神楼、腰棚。神楼是正对着戏台而位置比较高的地方,放着供奉的神灵牌位。
勾栏的小厮说除了“金交椅”,所有座位是不编号的,先到先坐,索性人少的可怜,鱼诗兰找了在舞台的左侧下场门附近的三连坐,轩辕婉莹自是居中而坐,省的万一后面来人后,与其他人接触发生不愉快,毕竟这里的人三教九流的,真的难以预料。
金交椅是留给显赫贵人坐的,当然是在舞台正中最近处。按照“左青龙、右白虎”的说法,安生三人所在的位置在舞台的左侧下场门附近,便是“青龙头”,是最好的位置之一。
此次的节目是名唤《深宫秋月》的琵琶曲,舞台上铺着圆状绣榻,榻上置有一方小几,却无演员踪影,三人等了一会儿,便见一清丽女子款款而来,向有些空荡荡的四方观众席分别颔首低眉致礼后便端坐几下绣榻。
随即只见一小丫环从幕后拿了一张琵琶快步走向舞台中央的小几。
清丽女子接过小丫环手中琵琶,略做了抚琴状,片刻之后,一串如是珠玉碰落之声响起,女子手上抚弦,十指各司其职,就这么一张平凡无奇的桐木琵琶,忽似化作仙乐灵器,其音清婉,斐然而成无上妙曲。
琵琶声涌泉也似流转出来,台上女子星眸半闭,玉手拂动,弦上柔音恍如千万飞燕穿于葱葱绿林,倏忽一燕已过,转瞬次者又至。音韵精奥,前不让后,后不容前,如白璧之无瑕。
安生不知她手指灵巧何如,但觉每一指寸动,就像杨柳点点啜湖,清音为涟漪,一圈圈泛了开来。奏到了极清之处,连不懂音乐的安生也心神激荡,险些忍不住赞叹出来。
激昂的曲调渐渐转入凄婉,宛如女子如诉如泣的哀怨,引人惆怅,来此间的大多寻欢作乐,打发时间的,对于乐曲自是淫词艳曲最招人喜欢,这等凄婉的哀曲弹的极好,却听者寥寥,可见一斑。
曲子终究有个收尾,女子手转一弧,余音荡出,悠悠飘散,一曲已终,其韵仍似轻烟不绝。
“啪啪啪……”
寂静的观众席里,轩辕婉莹率先鼓起掌来,显然很喜欢的样子,安生二人错愕间也附和起来。
“真好听,只是这琴声哀婉动人,台上人儿恐怕是个苦命人。”
“世上苦命人多了去了,姊姊莫要感伤,哪里管得过来,不值当。”鱼诗兰一旁宽慰道。
“妹妹说的是,这话将军也说过,我也懂,但就是忍不住想……”轩辕婉莹点点头,微噘着小嘴,喃喃道。
“姊姊心善,中原之地乃天下首屈一指的富饶之地,百姓安居乐业,这其中大有姊姊功劳,姊姊该宽心才是。”
“妹妹说的哪里话,军政治理皆是将军运筹帷幄,我一个小女人,哪里有什么功劳。”轩辕婉莹渐渐摇头否认道。
“将军日理万机,如果没有姊姊用心服侍,哪里能免受繁杂琐事困扰。”鱼诗兰紧接着解释道。
“我……我也只是尽一个妻子本分。”
“姊姊过谦啦,姊姊的贤惠有口皆碑,都说将军夫人是个贤内助哩。”鱼诗兰打趣道。
“我哪有妹妹说的那么好,妹妹才是,美貌贤惠,又能说会道,相比和夫君琴瑟和谐,让人羡慕。”轩辕婉莹脸皮薄,被鱼诗兰说得羞涩不已,又反驳不了,只能低声道。
安生还不知道鱼诗兰的马屁功夫如此好,一副有理有据的,煞有其事的样子,就说那什么有口皆碑的贤内助的说法恐怕大有杜撰之嫌疑,不过以将军夫人的性子和阅历,恐怕也不会疑心吧,况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哪里会真去探究真假?
两女一阵互捧,鱼诗兰口中的将军自是人中龙凤,安生也被轩辕婉莹夸的世之翘楚,逗得鱼诗兰捧腹大笑,闹得他好不尴尬,要不是身负护卫重责,恐怕早就掩面落荒而逃了,被人夸太狠也是种折磨。
三人离开勾栏时,轩辕婉莹说是时辰尚早,还有一处地方也想顺便看看,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打算,安生和鱼诗兰也自是奉陪到底。
勾栏之外除了水港河道、官亭邮驿,就是一方人头攒动的集市,不过此处集市却与寻常的大不相同,因为在此贩卖的人大都不能算真正的生意人,他们大多属于不够本钱在城里做生意的人,便聚于此间,白日在勾栏道旁借着人流量摆摊引客,夜里便睡在自己搭建的棚子里,久而久之各成集市,只是流品质量上远逊城中。
轩辕婉莹带他们来的这出集市,两侧各有十几栋破旧土屋,夹着一条铺石长街。其中游倾圮无顶、只余左右两墙的,便随意搭起竹架布棚,看起来还不算太过惨澹。原来这铺着石板的是一条官修齿道,可容两车并行,也不算窄;后来新修了官家大道,车马渐渐不走此间,聚集于此的小贩便夯土筑屋,占了下来做生意,此地荒废已久,官私两道都没人来管,久而久之竟然慢慢发展起来,渐渐形成颇有些特色的商业文化。
长街中摊贩不少,往往棚下搁着一直马札,随意架上桌板变成摆放货物的木档,有卖陶瓶瓦罐、铜锡艺品,甚至有金银玉器、古董字画的,但各摊位皆冷冷清清,也不来招呼客人,甚至有人还窝在摊子里呼呼大睡,对游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这儿原名莲花巷,现如今唤做藏宝巷”。轩辕婉莹笑着解释:“会来这儿的人,多半因为没钱住店。这里的空屋无主不收银钱,能省一笔住宿费。”
鱼诗兰好奇的东张西望,笑道:“姊姊来此做甚?这儿无胭脂水粉,也无衣裳首饰,连唱曲儿、耍把戏的都没有,何以能让姊姊觉得有趣?”
轩辕婉莹抿嘴一笑,恬静的容色里罕有地露了一丝得意,微笑道:“人生在世,难免几多波折,所谓世事难料,此间突遭变故,家道中落的落魄人不少,其中多有些非拿出祖传宝物求售的人,他们大多住不起舒适客栈,只能到此打尖,等待识货的买主出现,以求改变困局。妹妹莫看不起这里贩卖的物品,虽然十有八九是破铜烂铁,然而千百件中不定便有一件,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哩。”
鱼诗兰笑道:“姊姊说这话的口气,真不像堂堂的将军夫人,倒像个精明的投机商人。”
轩辕婉莹噗哧一声,红着脸笑道:“妹妹又来笑话我。”
一路迎合的鱼诗兰真被她挑起了兴致,边走边瞅着摊上的珠串器物,也想从中看出一两件她口中的稀世珍宝来。
“这儿的人怎么都不顾摊子,连个吆喝叫卖的人都没有,不怕没人光顾么?”
“这儿不同寻常摊位啦。”轩辕婉莹以袖掩口,缩着粉颈嘻嘻笑道:“真是买主的人不用招呼,不是买主的人说再多也无用,来此买东西的大都些赌徒,以小博大,可不是寻常买卖,自然不需要像寻常买卖那般空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