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后感到身后的阳光很稀薄,脊梁有些软,就顺势瘫了下去,风是他的墙,大地是虚妄。这是冬天了,天空中清淡地不屑有一丝云,光照微弱地像炊烟般虚无缥缈,这也恰如他的呼吸般可有可无了。这一团几近于无的身影迤逦在稀疏的草丛边,那是一只垂垂老矣的赖皮狗,或是一头日暮西山的老山羊,简直瘦的没有了形状,熨帖地与隆冬的苍白草色和深灰泥土纠缠在一起,绕过他泥泞的脚踝,映衬身上突兀地黑,像是风吹落已久的,总之---再也不像人了。阿后的手里握着一簇早已风干的野花,零碎的花瓣附着在枯黄的杆子上,同他一样瑟瑟发抖,在他眼里,这是他手里能握住的唯一一朵能挨过冬天的花儿了,花是野菊花吧?黄色的花瓣触动着太阳公公的手,也牵连着他的手,他的手干瘪消瘦,没有水分地蜷缩起来弯成了钩,枯萎的与身旁的花对比起来,花简直美的可以挨过冬天了,他把成了钩子的手往上抬了抬,花瓣兀自飘零,阿后却一厢情愿地让花昂着病歪歪的头,就仿佛让它多挣扎呼吸到了一口还魂的新鲜空气,尽管它早已经开败了,但这一点也不重要。也只有他知道,谁的头上配戴这簇野花,既不是贵气逼人的官太太,也不是他早快忘记了面目的娘。阿后想,哦,还有娘,我那有着温热双手的娘,娘喜欢用这双抚摸过我的脸的温热的手合力把乌黑锃亮的头发挽起来,在头上盘一个髻子,髻子中间有根木头,桃木的黄染上娘的头发香气,浸润地油汪汪的,像八月十五长条案桌上的月饼的光,阿后喜欢在空气清冽的大早踮着脚尖去桌上取娘的木头簪子,娘有时在睡着,有时在哼曲,有时望着门,在等,等不及地被阿后抢在手里的簪子上面还缠绕着娘的发丝,一两根,三四根,阿后每次都扯那一两根乌发,把它们放在身后捋直,仿佛那才配得上娘,那些发丝曾停留在娘的耳朵上,娘的银坠子上,娘的白皙的脖子上,娘的宽阔的肩膀上,娘也用垂直下来的绸缎样子的乌黑长发搔阿后的鼻子,阿后的脸,阿后的下巴、脖子,把阿后逗得咯咯笑,娘也笑得咯咯的,娘喜欢说:小东西,又把娘的发簪子藏哪了?娘笑着,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可是……样子?阿后记不得娘的样子,阿后记得娘的笑,娘的发丝,娘的簪子……可阿后记不得娘的样子,娘有千万个娘的样子,可阿后为什么记不得自己娘的样子?阿后拼命地想啊想啊,把娘想成香烟盒子上女人的样子,把娘想成墙上香皂广告里旗袍女郎的样子,把娘想成自己想像的娘的样子,阿后就咯咯笑出声了,他笑得胸口里像装了一台破风箱,呲呲地往外跑断了气,这时的阿后就再也不捂着胸口难受了,因为阿后看到了娘,因为阿后的笑声里有和娘一起笑着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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